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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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周、陈两人也夹着凑热闹说我替他们拆的字有道理。那人终于忍不住 了,带着哀求的口气对我说
“能不能也帮我拆一个字呢?”
我说“行,你要拆什么字。”他想了一想,说他今天看见办公室里一张报纸 上的大标题,是全国七亿人民什么的。那么
“就拆这亿字吧。”
我假装想了一想,就说开了
“这个亿字,是单人旁加一个意,而意又是由立、曰、心三个字组成的。其实 这心字也可理解为一个人,不过是个躺倒的人。所以这个字中有两个人,如果 由上而下地读这个字,先读到的是立人曰。这就是说,你问的事涉及两个人, 一个是立着的,当然是队长。另一个是躺倒了的,看来就是你了,这字说立人 曰,就是由队长说了算的意思。看来你的事要由队长来摆布了。”
他听了惊得张口结舌,半响说不出话来,等他回过魂来时才期期地问我
“那你看我的结果会如何呢?”
我说“拆一个字也只能说这些了。”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终于把他的故事掏了出来。这人(我已记不准姓名了, 大概是姓刘)原是菜场里的鱼贩子,劳动教养解除后是个场员。那一阵子,农 场里有几批出场回家的。当然,谁不想回家去呢,所以他和几个场员就绕着他 们的刘队长转。刘队长估计这几人的条件也够得上出场,就满口地答应帮他们 的忙。于是他们对刘队长大献殷勤,不但轮番地送礼,而且每当刘队长回沪探 亲,都到这些人家中去作客,打秋风。甚至这鱼贩的老婆也陪刘队长上了床( 这是后来他的一个同案犯说的,当刘队长探完亲回农场时,他也在沪探亲,一 同去火车站送这位长官,亲眼目睹了刘队长和鱼贩老婆演出了依依吻别的一幕, 说难得看见中国人也敢如此。)。但是后来政策有了变化,除一人外,他们都 未能如愿出场。当然,这事也怨不得刘队长,他们也都认了命。即使赔了老婆 也值得,他和刘队长亲密无间,几个人各当他们的积极分子小组长,还经常和 那刘队长吃吃喝喝。
不料风云突变,那个出场的人回来办户口了。原来此人出场全非刘队长的功劳, 而是靠的他在杭州某海军基地中做军官的家庭关系。他办好户口手续后住在招待 所里便毫无顾忌地把刘队长如何骗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大谈特谈。这事一传开,负 责思想改造的刘管教队长慌了手脚,把鱼贩子叫去说:
“这事你一定要辟谣。”
“那当然,我决不会承认的。”
“你知道,只要我保住了,将来形势变好时我照样可以保你们出场,要不然, 你们就一辈子休想回家了。”
“这个道理我明白,我一定不会讲的。”
“这还不够,要想个法子把他们几个调到其它队去。”
于是刘队长便面授机宜唆使他进行检举揭发。原来这几个浑小子在有一次喝 足了酒胡说八道,鱼贩子自封皇帝,他封官许愿,不伦不类地封了一个身体高大 的做刽子手兼国防大臣,另一个有钱的则受封财政大臣,如此等等共封了四五个 他的开国元勋。刘队长说:
“你要把自己摆进去,现身说法举报他们谋反。”
“那我怎么办?”鱼贩子未免吃慌地叫了起来。
“不要紧,有我在你还怕什么!你是坦白从宽,反戈一击有功。我刘队长保你没 事。”管教队长信誓旦旦,拍胸保证着说。
这鱼贩昏了头、黑了心就这样对他的“好友”写了揭发材料,又经刘队长几次 加工重写,交了上去。
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臣下一个个地关进了拘留所。但这案子写过了头,一直上 报到了白茅岭总场,下令彻查。那刘队长哪还保得了皇帝陛下!于是他就被抓来了。 听了这故事我们大家未免哈哈大笑,我说;“你的事,我的事加上老蔡的事可算 是白茅岭三大奇案了。”他一脸愁容地说:“我都怕死了,你们还笑什么。”于 是我们正色地对他指出;
“你的事只有真正地老实坦白,才有药救。有的就是有的,捏造的赶快推翻。决 不可迷信刘队长救得了你。”
这个人反反复创,又怕自己的事惹大了,不可收拾成了真正反革命,又不敢 说出是刘队长唆使的假检举。于是多次翻供,多次受刑。总算我们大伙说好说 歹劝他勇敢地讲了真话。最后,刘队长也被传来当面对质。据说那次刘队长在 颜、陈两队长前相当狼狈,低头不语。
鱼贩子的镣铐解开了,进入“闷关”等处理的阶段,居然笑脸常开,在监 里天天背诵绍兴戏的片段。后来他被放走,刘队长则换了一个队仍然做他的管教 队长。
在寒冷的冬天,抓来了一位穿长呢大衣的老者。他是因逃跑从上海家中被 抓来的。老人非常健谈,毫不畏惧。可是晚上却说什么也不肯脱掉棉裤睡觉。 说这是他在监狱里养成的老习惯了。下面就是他的故事,我至今记忆犹新,可 惜有的事没办法去核实了。
老人名叫刘有榕,他说“我是福建人,这只要看我名字好了,因为榕树就 是福建的树。”刘有榕年轻时家里很穷,他只身到上海谋生,进了商务印书馆 当排字工人。在商务印书馆他认识了陈云,经其介绍加入了工人纠察队,那是 一个共产党的外围组织,是个秘密组织。
有一次,他们在老城隍庙执行了一项暗杀任务。事后其中一人被捕,将他 供了出来。于是一连有十五个他的同志被捕入狱,全关在龙华监狱里? ?
接着老人为我们讲述了当时龙华监狱的情形,首先大家最关心的是问他吃的 情形。他说“比现在要吃的饱些,但米的质量比现在差,那是奸商往里掺石子的 缘故。此外,政治犯的待遇要比刑事犯好,吃肉比他们加倍。只要有钱,还可 以叫看守帮你去买吃的,什么都可买,不过要多出钱。所以不象现在饿得发慌。 然而;”他话风一转,说
“情形不同在于,那里政治犯是很恐怖的,半夜里每天都会被拉出去枪毙! 我就是在那里养成了穿棉裤睡觉的习惯的,因为怕拉出去时冷。”
我们听了全都哈哈大笑,取笑他说“要枪毙了还管冷不冷吗?”对此他也 答不出所以然来,只说当时大家都是这样干的。
他在龙华监狱关了两年,其他14人后来都被枪毙了,而他却得到释放。 为什么呢,他说“原来我姐夫是个国军的高官,听了我姐姐的枕边话出面去保了 我。但我一出狱,姐夫就找我去说,他轻信了我姐姐的话,以为我是受冤枉的, 然而保了以后才知道我并不冤枉,确实是干那一行的。他又不能收回不保,正在 为此担心。说如我再出事,他也担当不起。令我决不可再干,我当然满口答应, 然而他说什么也不信任我,说我们这种有革命信仰的人是不会放手不干的,最后 商妥由我姐夫写了个条子,介绍我去芜湖的长江救灾委员会工作。不许回上海。”
他也的确乖乖地去芜湖了。
“这是因为”,他接下去说:“关了两年出来,情况大变了。我的 老婆也不知去向跟人跑了。我们原是一起干革命的,那时我们住在现在的四 川北路,有好一批革命同志都住那里呢。”
他这时又扯回去谈他的得意往事了“我们是很开心的,男男女女的革命 同志很多,陆定一也和我一起,他的老婆原来也是我的女朋友。她后来简直 不知道嫁给谁好,就想出了个主意,叫我们两个人到黄兴路去比赛脚踏车, 她在五角场等我们,看谁踏得快。她虽不明说,我心里是明白的。但是我踏 不过陆。”
周康问他是不是吹牛,我们都说这种浪漫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催促他 说下去。于是他说他在芜湖过了两年的安稳生活,可是,灾情缓解,救灾委 员会结束了。他在芜湖失了业,只好又回到了上海。他说:
“我回到上海那天正好碰上一二八事变,我是事变第二天到家的。不料 当天晚上就有人敲门,来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我抓了起来。
“这回可利害了,马上把我连夜解到南京,关在老虎桥监狱。那是国民 党政府关要犯的地方,又关了近两年。苦头吃足,上过老虎凳,灌过辣椒水。 你看,我现在走路的样子还有坐老虎凳的后遗症呢。”
这时他站起来走几步,果然样子有点怪。我们马上接着问“你不是在芜 湖不干革命了吗?”
“是啊”他接着说下去“我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也象如今的方式一样 只管喊我招供,我又有什么可招供的呢。
“最后,忽然一天,军事法庭开庭了,我坐在下面,上面的人问道;刘有 榕,你知罪吗?我说实在不知道犯了什么法,这时,只听得上面哼了一声,说: 刘有榕,你是一个虚无主义者,利他主义者,现在你死到临头了,我们决定送 你去雨花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给家人说吗?
“我就大喊冤枉,上面的军事法庭法官冷笑一声说:我会让你死得瞑目的, 接着抛下一张相片,问:你认得吗?我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我干革命时的 一个上级。但我赶紧装糊涂,说我从不认得他,并大呼冤枉。
“上面马上又冷笑一声,说:你想不到吧,老实告诉你,这个某哪哪现在 已是我们中国国民党清党监督,他检举你在一二八那天在上海梵皇渡路某号某 某印刷厂指挥工人暴动以配合日寇进攻上海,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于是更大叫冤枉了,上面见我如此,皱了皱眉说:那你有什么反证呢? 我说有,我是一二八的第二天才到上海的,这可问我母亲,此外,我从芜湖乘 的某哪轮船,的确原定一二八到上海,可是它在南京抛锚了,是第二天才从南 京开出的,这都可以查证。他见我说的有理,便摆摆手又让人把我带回监房。 又过了约两个礼拜,就把我放了。”
说到这里,我们大家都松下一口气来,正要催他往下说,小周康又发话了
“什么是虚无主义者,利他主义者呢?”我便向他说了这是当时对共产主 义者的一种称呼。这时我们想,凭着这老人的文化程度,如果没有亲身经历, 他是造不出这番故事来的,就更急着要听他讲下去了。
老人歇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又回到了上海,这时我母亲也已经去世了。 我万念俱灰,心想我两次遭难,第一次可说是被同志出卖的,那也许是他受 刑不过,情有可愿;而第二次简直就是被自己的同志陷害了,那我还怎么能 再革命呢。就洗手不干了。”
周康又插话说“那你在芜湖还是干的吧。”
老人不理他的话,接下去说“为了谋生,我就先在法租界现在襄阳路襄阳 公园对面的地方开了一家饮食店。”
周康见老人不理会他刚才的问题,就又找麻烦说“你是个工人,又吃了多年 官司,哪能发财开店呢?”
老人笑笑说“那时开饮食店并不需花多少钱,店面是租来的,酒菜都是可 以赊账的,而伙计则要到赚了钱才和他们拆账分钱。
“总之,长话短说,我就做起饭店生意了。一晃多年经过了敌伪和胜利 的年代,要知道,越是腐败年代,餐饮业越发达,我生意越做越火红,店也开 大了,成了复兴中路上的很好的一家福建餐馆。到解放前夕我还是上海酒菜业 同业工会的理事呢。
说到开饭馆,周康的劲又来了,问长问短地问各种福建菜肴的做法,老人 回答了一些后,指着周康说“那时有一个象你一样大的小青年,天天在我店里 的炉子前拾煤渣,但每逢节假日就穿得整整齐齐地陪了他瞎眼的老父亲到我店 来吃一顿。我看他是个孝子,总是特别优待他们,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说着, 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康一眼,就掉转话题接着往下说;
“解放初期,上海到宁波的铁路被炸断,火车不通。我一看机会来了,就买 下八辆大卡车,开个运输行,做起运输生意。开始时果然赚了一大笔,可是好景 不长,宁波铁路不久就通了。那时碰上三反、五反运动,餐馆生意清淡,运输行 的职工等着发工钱。我把卡车卖掉,连多年积蓄全贴上去都难以维持。
“正一筹莫展之时,忽然门口来了一辆轿车,跳下一人。进门就拉着我的手 说:我可找到你了。我定过神来一看来人原来是潘汉年。
“其实我在开饭店的那些年中,也并不是完全脱离革命。只是不直接 参与而已。有些地下工作的同志碰到了困难,也来找我;我或是接济些 钱,或是帮他们躲一躲,或帮助他们逃到根据地去,救过不少人。
“却说潘汉年见了我亲热异常,问过我情况后连连摇头说:那怎么行,你 怎么可以去做资本家呢。过去我们共过患难,现在要共幸福了。你做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