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第4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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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被石咏护着脱险,赶紧一骨碌站起来,即便他再注重仪态气度,也忍不住真情流露,急急忙忙地去扶起石咏,口中哀声道:“师父!”
哪知石咏满身是灰,却也好端端地爬起来,喘了口气道:“我没事!”
他们一道回头,石咏彻底惊白了脸,惨然道:“五凤!”
刚才那一瞬,石咏也不晓得自己怎么想的,就这么奋不顾身地护住了弘历。他绝不想死,他家中尚有娇妻幼子,他还担着好大的责任——可偏偏就在那一刻,他总不能看着当年他手把手教过的孩子就这么丧生刀下。
相识这么多年,石咏对弘历总是有感情的,甚至他连自己都未必清楚,他实际上始终将弘历视作自己身上肩负着的一种责任,经年未变。因此才会奋力去救。直到他听见背后风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完了,这回要挂了。
弘历才该是有主角光环的十全宝宝,他凑个什么热闹呢?——即便是命在旦夕,石咏也难免在心里自嘲了一句。
因此下一刻,在石咏逃出生天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直到他带同弘历着地滚开,再度起身的时候,才见到五凤死死抱住送入他胸腹间的一柄利刃,甚至连对方的手掌一起抱住,死活不肯放开。那柄利刃自五凤胸腹之间穿过,在背后露出一个刀尖,正滴着血珠。可是五凤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力,死活抱着刀柄,不让对方将那利刃抽出,连带着,那名凶徒拼了命想要抽出手,却也未能如愿。
这些事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石咏与弘历见到五凤的情形,都骇白了脸,但两人同时被激发了斗志,一左一右各自上前。弘历飞踹一脚,将那凶徒远远地踹出去,那边五凤的随从也冲了上来,当胸一刀,那人登时了账。
石咏则赶紧扶着五凤坐下来。他看见那刀伤的情形,知道在这时空的医疗条件下,五凤势必无救,登时心如刀绞,但是口头上还努力安慰:“莫怕,五凤,我这就给你去寻大夫去!”
五凤深吸一口气,脸上微现痛楚,但强忍住了,伸手入怀,将一枚细小狭长的玉器取了出来,交给石咏:“石大人,请以此为凭,调动力量,护送四阿哥回京!”
“请转告十三爷,五凤幸不辱命,好歹护住了四阿哥,没……没让奸人得逞……”
五凤说话越来越艰难,口中开始冒出些血沫,呼吸之中带着呼噜呼噜的声音,显然是伤及了肺叶。石咏几乎想要开口劝他别再说了。
贡院里的情形瞬息万变,只在这片刻之间,五凤的手下以及田文镜的人已经基本控制了场上的情形。弘历沉着一张面孔,眼看着此前危急他生命的那些凶徒一一倒地伏诛。石喻这时也将将赶到,从旁提醒:“四阿哥,得留个活口!”
弘历正背着手立在那里,他早已动了真怒,此刻整个人身上都是犯我者死的气息。但是听了石喻的话,他知道留活口要紧,马上吩咐:“夺下他们的武器,打落他们的下巴!”
五凤的几名手下已经擒住了几名凶徒,一听见弘历吩咐,立即上前,“砰砰砰”几下,将歹徒的下巴扭脱了臼,可饶是如此,还是慢了一步。被擒的人员之中,已有两三人咬破了藏在牙齿间的药物,瞬间毒发,顿时七孔流血毙命,可见那药物厉害至极,霸道至极。余人再也不敢怠慢,先将剩下那些还活着的凶徒牙齿间的药囊搜出来,然后将人五花大绑,一个个押至五凤身边,听候发落。
然而五凤已经无法发落这些人了,他的气息越来越短促,每一次呼吸都为他造成了极大的痛苦。
“石……石大人,虎符在你手上,请你以此为凭,四阿哥行迹已露,请你,请你火速送……”
五凤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石咏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万万没想到,五凤临终之时,竟将当初他修起的这一枚虎符,又交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这不行呀!——石咏扶着五凤,急急忙忙地说:“五凤,这不行,你要振作起来,这边田大人已经命人去寻大夫了……我,我怎可能知道如何使用这虎符?”
他当然知道该如何使用虎符,就算不知道,虎符也会教他。可是在此时此刻,石咏心头发酸,喉头发涩,心里惟想着能多留五凤一刻是一刻——
五凤却摇摇头:“不,不难……石大人,此物与你有缘……”
许是五凤早在当初地安门前那一夜时,就已经知道虎符的不同寻常,也略看出一二,知道这虎符与石咏颇有渊源,且凭石咏的才智,再加上此刻五凤还有些随从能够护卫。
“……若有机会,请转告郑先生,五凤,五凤好想——”
说到这里,五凤的声音从中断绝,身体往后一仰,石咏手臂顿时一沉,臂上已被那柄利刃带出了长长一道血口,然而石咏却不觉得疼。
最初见到五凤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一转眼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五凤当初那样一副柔弱之躯,却长成了这样一个践诺守信、铁骨铮铮的汉子。石咏心内有个声音似乎想要放声大哭,面上却使劲儿绷着,似乎在五凤面前掉一滴眼泪,都只会辱没了五凤的英武。
只是他这样强撑着,旁人看着却揪心,石喻立在石咏身后,几乎就要哭出来了。而弘历则缓步上前,伸手替五凤阖上双目,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老师请起。”
弘历说得郑重,石咏知道他已经不是在说五凤,而说的是自己,就因为刚才那一次舍命相护,弘历已经将自己终身当做亲长,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是弘历的老师,也就是未来的帝师了。
可是石咏知道,真正救了他们性命的,是五凤,是五凤啊!
弘历的声音继续稳稳地在石咏耳边响起:“老师务必节哀,切莫一味伤感!适才听来,这名壮士犹有身后之事未了……”
对!五凤说得明明白白,他们此行的任务未完,目标尚未达到——石咏陡然一凛,依言振作起精神,站起身,转身冲弘历躬了躬,对弘历说:“四阿哥,事急从权,请恕臣僭越,要替四阿哥回京之事做出安排。”
到了这时,弘历与石喻早已猜到石咏与五凤等人出现就是为了保护他们,护送他们回京的。当下弘历哪有不应的道理。
石咏则快步上前,冲田文镜躬了一躬,自报了姓名与官职来历,最后道:“五凤壮士的后事,和此间贡院的善后之事,就一并交与大人。五凤灵柩烦请送往京城,抵京的时候,请务必前来给本人送个信——”
田文镜与石咏素昧平生,但是此刻盯着石咏,便能看出他的哀恸之情没有半分作伪。当下田文镜一躬身,道:“谨遵台命!”
“今日贡院发生之事,请田大人严守秘密,此间的举子考生,也请约束九日,九日之后,再将其放归。此外,待我等护送四阿哥出城之后,请田大人再度放出消息,就说四阿哥在开封城以北再次失踪。”石咏再度嘱咐一句。田文镜一怔,马上明白过来。
在贡院的这一场打杀明摆着就是针对他与四阿哥的,无论那一方有损伤,最终都会对他不利。而石咏显然是要放出烟雾,将真相遮蔽,能拖一时拖一时。
田文镜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有石咏这样的京官自愿出头,将四阿哥的安危扛了去,他求之不得,当下命人开启贡院龙门,恭送四阿哥一行人离开。
石咏则命人迅速将那几个五花大绑的活口带上,一行人一起步出贡院。他抬头看了看日头的方位,大致辨了辨时辰与方向,当即道:“我们,向南走!”
——向南走?
弘历听见,看了看石咏,点点头,显然已经悟到了他的想法,心想:老师的意思,是要让他再失踪一回了。
第408章
石咏靠着一枚虎符; 将弘历与石喻,和各人的随从全部带回京中。
五凤说得没错; 有五凤手下那几名从人相助; 这枚虎符用起来非常简便; 不用石咏更多过问什么。他们在开封府南面兜了一大圈之后; 取道山西进入南直隶,随即疾驰回京。
有虎符在手,他们每到一处驿站; 都有人给换上驿马; 补充食水。然而石咏却丝毫不敢在任何一处驿站过久停留,绝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路上。好在弘历与石喻都不是娇生惯养的人; 这两人都是从小习练弓马的; 虽然一路疾奔赶路辛苦,这两人咬咬牙; 也终于都忍住了。
他们一路带回来的那几名活口; 只是在每日停留歇宿的时候给他们稍许灌点儿食水; 放松绑缚让活活血脉。饶是如此,路上还有一人钻了空子自寻了短见,只剩了两名活口。五凤的手下们满怀恨意; 索性将这些人的胳膊手腕都拧脱臼了; 让他们压根儿动弹不得。可饶是如此,石咏还是担心他们能寻出什么方法寻死,无奈只能让人日夜看着。
好在他有虎符在手,人手管够。因此石咏一行人休息的时候; 另外有人专门看守仅剩的两名活口。
就这样,他们很快经过南直隶。石咏本想去见见贾琏的,无奈弘历依旧在“失踪”中,只能作罢。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回到京里。
待到京中,河南的密信早已报到十三阿哥手里,这一位怡亲王在京中等得焦虑至极,终于等到了石咏他们径直护送着弘历冲进了十三阿哥在海淀的王园。他们一下马,立即有人上来接过那两名俘虏,送去秘密审讯,看看用什么办法能将这两人的口撬开。
弘历石喻他们都是疾奔了数百里回到京中的,此刻疲累欲死,都只强撑着。十三阿哥连忙安排人将弘历送回圆明园,又将石喻留在客房休息,单独留了石咏问话。
待将在河南一地的经历尽数说完之后,石咏从怀中掏出那枚虎符,郑重交到十三阿哥手中,道:“这是五凤临终,交给我的虎符,如今完璧归赵,请姑父收下!”
十三阿哥神情肃穆,眼中流露着些许哀恸,他望着手中的虎符,低声道:“五凤,五凤啊……”
这几日几乎没日没夜地赶路,每时每刻心头的那根弦都紧紧地绷着,到了这个时候,才慢慢一点点地松开。只是石咏依旧不觉得疲累,似乎整个人早就木了,然而心头却在麻木中有一点刺痛传来,一阵一阵的,越来越清晰——
五凤啊……
他认得五凤不算久,也不见得有多少交情,只是此时此刻,他实在难以相信,命运是竟会这样残酷。话说这就是造化弄人了吧!十年约满之际,满心打算着南下见一趟郑先生之际,却折损在这最后一次任务之上。
除此之外,石咏更有一份愧疚,五凤固然是身负职责,但是他遇袭身亡,也是为了救下他与弘历。
“老师,这件事之后,我欠你一个人情,也欠五凤一个人情,”弘历曾经对他如是说,“若是日后有弘历可以帮到的地方,务请开口。”
可是五凤已死,石咏已经根本没有勇气提笔写信,向板桥提起此事,他不知该怎么将五凤的遗言告诉板桥先生,他甚至不晓得五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对板桥说的,究竟是什么——
“茂行,这一趟的确累了你了。我会向皇上、十七弟,与张廷玉那里打声招呼,索性放你半个月的假,你好好歇一歇吧!”十三阿哥看见石咏的疲态,忍不住劝他。
石咏则茫然无神地抬起头,半晌才明白了十三阿哥的好意,点点头道:“多谢姑父,那这次带回来的两名活口……”
十三阿哥点点头,道:“多亏你长了个心眼儿,这么远的路,也都绑了回来。若是留在河南……不是我信不过田文镜,毕竟君子可欺之以方,就算田文镜可信,他手下那么多人,容易被钻了空子。这件事交给我好了,往后你不须过问此事,对外也绝不许提!”
石咏喏喏地应了,十三阿哥见他依旧有些麻木,连忙打发他回去。石家得到消息,当即遣了车驾来接,将石咏和石喻两个都接回去。石咏归家之后一连昏睡了两日,身体才慢慢恢复,精神却始终未能好起来——
这一次,因为五凤之死,石咏一下子感到累了。他在这个时空里,终于觉得太疲劳太压抑……太沉重了。
于是他当真请了假,上头便也很爽快地给了假,让他慢慢地休养着。朝中的消息,则通过各种不同的渠道,往他这里送过来。
一会儿是河南罢考案,朝野震动,虽然有四阿哥弘历在,力挽狂澜,没有让此事牵连太多,但是元凶首恶依旧应当惩处。带头闹事的王逊范瑚,被判了斩立决,得河南总督田文镜与四阿哥弘历求情之后,改判了斩监侯,能不能逃出生天,要看他们有没有命遇上大赦了。
除了带头闹事的考生之外,其他参与劝说罢考,但在最后关头又缩了回去的考生们则被一一查了出来,革除功名,终身不得再考。除了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