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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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里,石咏并不算太害怕,可到底是有些惊异,一时便也瞪着眼望着如英。忽见如英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笑意,唇边一对小酒窝开始若隐若现,显然是在憋着笑。
“你——”
石咏反应也快,马上明白过来:如英这是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她其实早将老人家瞧得一清二楚。
早先他谈及这位老人家之际的犹豫与委婉,早就引起了如英的注意,她不用多想,已经猜到石咏在担心什么,索性便顺着石咏的担心往下说,果然瞬间吓了石咏一大跳。
“太皮了!”石咏牙痒痒的,这个媳妇儿,实在是太顽皮了,他伸出手,真想伸指在如英小脑门儿上弹个脑瓜镚儿,如英眼里的顽皮与好笑一下子转为乞求,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石咏,石咏那脑瓜镚儿自然就弹不下去。
如英见石咏一脸想发火又发不出来的表情,赶紧低眉顺眼地做乖巧状,她扭头见那老妇人正扶着墙走得缓慢,赶紧冲石咏做了个讨饶的神色,然后快步走上前,伸臂搀住那位老妇人,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老妇人偏过头,看了看如英,那苍老干瘪的一张面孔,竟然难得地露出笑容。如英便扶着老人家慢慢地一步步向前挪,一直挪到大杂院门口。
蒋大娘见了这情形,连忙笑道:“石大人,可见您是个尊老敬老的,你是如此,所以娶来的媳妇儿也是一样。”
石咏在一旁看着,正好见如英也抬起头,两人对视一眼,如英眼神灵活,好像在小声小声地认错:人家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了……
石咏一颗心早已化了,哪里还有半分脾气在。
如英则继续扶着老妇人进院。那老妇人也凑在如英耳边说了句话,似是要她等等,然后自己慢慢挪进屋,少时取了一对大红绣鞋出来,塞到如英手里,要她收下,如英待要谦让,老妇人总是不肯。
这时候蒋大娘又出来,笑道:“老太太做了几十年的绣鞋,手工是极好的。这样的好鞋她还有一大箱,平时又爱惜,轻易穿不坏的。石奶奶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老太太总有百岁了,沾沾老人家的寿气也是好的。”
石咏恍然大悟:人家竟是做这个营生的,难怪这许多新绣鞋。
如英听说,当即将那对绣鞋收下,捧在胸前,往心口贴了贴。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登时笑开了一朵花儿。
一时天色不早,石咏与如英算是满载而归。一路上石咏盯着媳妇儿,总还记得如英刚才好好地“皮”了一回的事情。
可不能这么便宜了她,总得找回场子来才行。
如英偶尔见到丈夫的眼神,大抵便能猜到丈夫在想些什么,突然觉得好像是自己挖坑给自己挑了,于是头一低,那张俏脸便慢慢涨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1“百花深处”的园林形态主要参考高凤翰的《人境园腹稿记》,很多人认为该书中的《人境园》与曹公笔下的大观园有很多相似之处。
第227章
石咏小夫妻新婚燕尔; 鱼水相谐,唯一遗憾的是十六阿哥还未等他将婚假尽数休完; 已经亲自上永顺胡同来; 提溜了他赶紧去上班; 因为差事等不及了。
其时西北形势已经明朗; 拉藏汗已经败亡,策妄阿拉布坦几乎以一己之力将西北搅得鸡犬不宁。若朝廷再无动作,等到对方能与朝廷分庭抗礼之际; 其他漠南漠北王庭大约也不会再听朝廷号令。到那时; 即便再向西北增兵,只怕也晚了。
康熙皇帝宣了十六阿哥奏对; 问过内库的情形; 十六阿哥从御前下来,便去翻内库的账簿; 心知大军到时说走就走; 筹措粮饷之事决计耽搁不得。虽说筹钱这并不是他内务府一家的事儿; 但十六阿哥受了康熙皇帝的叮嘱,知道事关重大,因此不敢耽搁。
他抱着内库各种前朝旧物古董的单子去寻石咏; 石咏一听也有点儿傻眼:
“八十万两?”
——目标订得好高!上回在松鹤楼; 内务府精品尽出,再加上造办处玻璃厂的能工巧匠倾尽心力制作的珍贵玻璃器,才拍出了超过一百万两的高价。
“这还只是第一回 ,爷从内务府过来之前算过账; 这样的拍卖恐怕今年还得多开几回,才能填上那个皇上说的那个窟窿。”
“为什么会这么多?”石咏实在是搞不懂,他在内务府当差的时候多了,对内库的情形多有些了解,内务府产业不少,每年的进项总有数百万两,没想到十六阿哥竟然还要这样辛辛苦苦地抠钱。
“别提了,你想想,已经花出去的先不提,单只皇上去热河避暑,巡幸塞外,调动行围官兵,随行官员大臣也总不能让人家自己掏腰包吧!这就小一百万两银子花出去了,再加上对蒙古王公的赏赐,总在一百五十万两上下,内库如今也就三百多万两银子,这一下就去了一半,别提年底还有太后的周年,皇上那意思,也铁定是大办的……”
石咏无语,原来康熙的旅游费用就已经这么高了。他突然记起以前曾读过史料,说是四阿哥登基为帝之后,这塞外行围,是一次都没去过。石咏突然很能理解如今的雍亲王:贵,太贵,旅游一次,实在是太贵了!
“咱们先别提到底怎么节流的问题了,这也不是咱能管得着的。总得先想着开源才行。”十六阿哥无奈地叹了口气,“内务府库存的好东西都在这清单上,咱们总得想个法子,把眼前的难关先度过去,再说其他。”
石咏想想,也只有这样了。
于是两人便一道坐下,飞快地翻阅内务府库房里堆积的那些古董物件儿的名录。
石咏聚精会神地看着,十六阿哥却有些心神不宁,隔了一会儿,便将簿子放下,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道:“茂行,你说爷需不需要跑一趟百花深处?”
石咏只道十六阿哥要亲自莅临现场检查拍卖会的布置工作,只点头应道:“好啊,十六爷想去指点指点,卑职实在是求之不得。”
十六阿哥扭过脸,白了石咏一眼,道:“不是咱们内务府那座园子,也是说……十四哥的那处,外宅……”
他自己说出来也颇为无语。如今已经有些流言蜚语传了出来,说十四阿哥时常在这座外宅里招待他“看重”的谋臣与将领,甚至有人传说,若是想结交十四阿哥,只消将厚礼送给百花深处住着的那一位,将人哄高兴了,便能搭上十四阿哥这条线。
石咏也听过这等传闻,也觉得颇为无语:国家大事,怎么到了十四阿哥这儿就听着这么儿戏呢?可这到底为何,竟连十六阿哥也动了心,想往十四阿哥那里靠一靠。
“十六爷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石咏问。
他晓得十六阿哥是在御前跑得最勤快的皇子阿哥之一,而且康熙对这个汉女所出的幼子颇为宠爱,好些政务并不避忌,会透露给十六阿哥知道一二。
“是的,”十六阿哥一点头,“我看圣心已经拿定了主意,十四哥代天子出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那平郡王呢?”石咏突然想起了他家拐弯抹角的亲戚荣国府,平郡王乃是荣府的女婿。
“也一起,十四哥是主将,但还需要一位能镇的住的,互为倚仗,也是以防万一……”
万一十四阿哥出个什么问题,平郡王纳尔苏作为爵位最高的宗室,一样可以号令众将,节制三军,反之亦然。石咏忍不住想,老皇帝这心思,真不晓得是夸他好……还是损他好。
然而十六阿哥却愁眉苦脸地说:“就因为如此,爷才想着,是不是到了该往十四哥那里稍靠一靠的时候,毕竟爷如今就是个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
如今储位迟迟未定,若说立长,除去被圈的大阿哥二阿哥,还有诚亲王三阿哥在,若说立嫡,雍亲王四阿哥算得上是半个嫡子,若说立爱……这就难说了,十四阿哥若是被指代天子西征,定然会被认为是圣心属意之人,然而如今京中还有另一个说法,说十六阿哥如今才是最得圣心,最受宠的皇子。
十六阿哥心里非常清楚:身为一名汉女所出的小皇子,他算哪根葱?
若是当真能确定十四阿哥是康熙属意的继承人,十六阿哥当然要表表态。
石咏当即道:“别——”
他待要为雍亲王说项,可是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眼下雍亲王还是一位不显山不显水的实干阿哥,半点儿不招摇,就算是石咏说了,十六阿哥也未必会信。若是历史不出现巨大的偏差,从现在起到康熙龙驭宾天的那一天,大致还有四年的光景。
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应该慎之又慎才是吧。
于是他只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皇上前些日子是不是龙体微恙来着?”
十六阿哥听了这句,锁了眉头思考。龙体有恙的消息不是秘密,五十六年的“遗诏”曾叫人看得胆战心惊,所以石咏提醒他的应该是……皇帝在身体衰弱老迈,自知去日无多的时候,将十四阿哥远远遣去西北,这难道不是变相绝了十四阿哥即位接任的可能么?若说皇帝心中尚无属意的继承人便罢了,但若说皇帝心中已有人选,那这人选也绝对不会是十四阿哥。
十六阿哥一凛,背后登时有冷汗渗出,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早先是想错了,扭头看看石咏,无言地点点头,心想:这站队,也真是一门大学问呐。
想到这里,十六阿哥苦笑一声,点点头对石咏说:“爷明白了,只不过百花深处那里好歹是咱们拍卖行的对门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咱们便只维持个大致礼数,面子上过得去便罢了。”
石咏与十六阿哥当即将拍卖的事大致商议一番,两人各自抱着账簿名册回去,打算尽快将这次“拍卖”的名录做出来。
回到家中,石咏问过母亲,便知弟弟石喻已经侍奉着母亲王氏搬回椿树胡同住去了,毕竟那里距离姜夫子的学塾近一些。如英则已经陪着石大娘说过话,一起侍弄过花草,看了一回织金所的花样子,又料理一回几房家人的事务……忙活了一整天,却还精神奕奕,看似一点儿也不累。
“对不住,我今儿还有些差事没办完的,如英,晚间怕是没工夫陪你。”石咏对如英颇为抱歉。
如英却摇摇头笑:“无妨的,这两日我得闲就看看你案头那些书,看得正有趣。你没工夫陪我,我也还在愁杂事太多,没工夫看那些书本子呢!”
石咏知道妻子故意这么说,好让他安心办差。他案头那些,正是林如海遣了林南从南边送来的书本,他还未细细看过,一起都放在案上,没想到如英有兴趣,便让她自看去。
于是乎,晚间新婚夫妻两个各自挑灯夜读,石咏必须要在长长的古董名录中选出那些看起来会有价值的物件儿,一一勾出来,明日等十六阿哥那里命人从库房里调出来,一一看过,再确定适不适合拍卖。
除此之外,他还要为这次的拍卖想一个主题,毕竟是百花深处的拍卖行头一回开张,绝对不能搞砸。
他一面看,一面提笔在一旁做记录,浑然忘了时间,待到再抬起头,直起身,瞅一眼自家的自鸣钟,竟然已经晚上十点左右了。
他赶紧起身,去如英那里瞅瞅媳妇儿怎样了。红娘教过他,就算是媳妇儿摆出一副不需要他帮忙或是关怀的架势,他也得时不时自觉主动地过来关心一下,不能就此把人家撂在脑后不闻不问,那个绝对是大忌。
牢记着这一点,石咏赶紧奔到英姐儿身边,望着她手里的书本,柔声问:“在看什么呢?”
如英则正捧着书本,歪在一只大迎枕上出神,见石咏过来问,赶紧坐正了身体,答道:“也没有什么,就是以前闺阁里旁人抄来的诗本子。只觉得这些诗一句句都绝了。”
“什么句子,说来听听?”石咏干脆在媳妇儿身边坐下来,他自认没什么文采,但好在读过的比较多,记性也还算不错,遇上诗文总能鉴赏一二。
“嗯,你看这一首,是写《问菊》的,‘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我若是花,无需作答,便晓得作诗的人定是个知己……”
石咏:……这句子,好生熟悉。
“也是同一首,‘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说实话,读到这里,我若是花,亦盼着能解语,好与这样才情的作者对答一二。”
石咏挠挠头:“如英想不想认识这诗的作者?”
如英登时将书本子一抛,将一张小脸凑近了,瞪大眼盯着石咏,看了半天才道:“你知道这位……诗小姐?”
石咏:“——嗯!”
如英知道丈夫是个整天忙于差事的内务府属官,自然没承望石咏能关注她所喜的诗词小道。可待听说她喜欢的句子丈夫不仅知晓,而且竟然还认得自己喜爱的偶像,赶紧伸手牵住石咏的衣袖,睁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