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的爱神 作者:[德]汉斯-乌尔里希·特莱希尔-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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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阿尔伯特发现这一瞬间总是挥之不去,它一再出现在他的梦中,每次醒来时,他的心都在狂跳。许多年过去了,他又旧病复发,只好向这讨厌的梦屈服,在威尔莫斯多夫夏季游泳场,他又一次在报纸上挖了个洞,透过洞向外看。
不过他只干过一次。那是在他没通过期中考试的那个夏天。当时他上到第四个学期,想以分析拉斐尔' 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画家,有“画圣”之称。
他曾在罗马梵蒂冈教皇宫创作一系列壁画,先后作于宫中的签字大厅、埃利奥多罗厅、火警厅以及宫中敞廊等' 在签字大厅的壁画的装饰花纹来通过考试。他之所以选择这个题目,是因为他想谈画框总比谈画本身简单些。但是他没有料到,考官非但没有敷衍了事地问问拉斐尔的画框装饰就作罢,而且不厌其详地考问可与之相比的十五世纪绘画中的纹饰。阿尔伯特在考试时只得老实承认,他既没有研究过梅洛佐' 梅洛佐(14381494),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画家,15世纪大壁画家之一'为梵蒂冈西斯克图斯四世的图书馆画的湿壁画,也没有研究过费利皮诺·里皮(费利皮诺·里皮约14571504,意大利画家,其作品以风格华丽著称)在密涅瓦山上的圣马利亚教堂卡拉法小礼拜堂的壁画,以及平图里乔(平图里乔约1454—1513,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画家,以壁画的强烈装饰风格著称)在罗马的阿拉科里的圣马利亚教堂布法里尼小礼拜堂的壁画。他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个布法利尼小礼拜堂,对平图里乔的壁画更是一无所知了。
考官不是德尔布吕克本人,而是他的一个助手,这人对平图里乔和梅洛佐简直如醉如痴。另外,和大多数研究艺术史的学者一样,他热衷于对比。当艺术史学者谈到一幅画的时候,往往要谈论十几幅在任一方面有一丁点可比性的画。这十几幅画当然又可以与另外的画相Lt,于是大多数艺术史学者面前展现出无数可比较的画以及种种绘画技巧、画风和主题,让他们高谈阔论个没完没了。在阿尔伯特认识的人当中,只有德尔布吕克还可以在不算太长的时间内重点谈一幅画。
相反,他这位助手却抓不住主题,而是天马行空地东拉西扯。
德尔布吕克的助手在考试时不但提到了梅洛佐和平图里乔,还详细地谈到了布拉曼特(布拉曼特14441514,意大利建筑师。兼通绘画与雕刻)在米兰的创作,尤其是圣萨提洛附近的圣马利亚教堂的花纹壁柱。阿尔伯特发现,这位助教本人也是一个可比较的题材,他可以跟安托内洛(安托内洛约1430—1479,意大利画家)的《雇佣兵队长》相比。这幅画是阿尔伯特在去卢浮宫的一次学术参观中见到的,那次参观德尔布吕克的助教也去了。当时阿尔伯特就注意到,德尔布吕克的助教与“雇佣兵队长”很像,因为“雇佣兵队长”是一个有几分农民气的人,脸部线条很粗,头发像个圆滚滚的盖子,额头隆起,显得有点傻气,又有点执拗。
德尔布吕克的助手也留这种难看的发型,于是阿尔伯特很想提醒这位助教,他与安托内洛的“雇佣乒兵队长”很相似,但他忍住没说。关于平图里乔和梅洛佐佐他一句也没答上来,助教便又问了他一个问题,拉斐尔的~迈安德“是怎么回事,他回答说,”迈安德“是小亚细亚地区一条弯弯曲曲的河,因此人们以这条河的名字来命名弯弯曲曲的花纹。
“地理学得倒不错,”德尔布吕克的助手板着脸说,又说:“purpura maeandorduplici。”。阿尔伯特问:“什么?”德尔布吕克的助手又说了一遍:“purpuramaeandor duplici”。看来这位助教又要联想起什么了。阿尔伯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助教又问他,读没读过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那里面有关于纹着双线紫色波纹的金色衣袍的描写。然后他说了第三遍:“purpura maeandor duplici”。
如果阿尔伯特的胆子大一点,他就会对助教说,别卖弄你那蹩脚的拉丁语啦,还是自个—儿留着吧。可是阿尔伯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于是他说:“双线紫色波纹。”助教微微一笑,说:“不错。”听到这声“不错”,阿尔伯特恨不得扇助教一耳光。他也很想请问一下,助教为取得大学执教资格而写的论文进行得如何了。因为系里早已议论纷纷,助教的论文写的是伯纳诺·斯特罗齐以及斯特罗齐与威尼斯画派的卡拉瓦乔的弟子西蒙·乌埃及奥拉佐·真蒂莱斯基(伯纳诺·斯特罗齐1581—1644。 意大利画家;西蒙·乌埃1590—1649,法国画家;奥拉佐·真蒂莱斯基1562一约1647,意大利画家,受卡拉瓦乔影响的主要画家之一)
的矛盾,好久以来没什么进展。但是阿尔伯特根本没有机会向助教请教一下斯特罗齐,因为助教说,拉斐尔的老师佩鲁吉诺(佩鲁吉诺约1450—1523,意大利画象。曾在西斯廷礼拜堂作壁画,对盛期文艺复兴美术有一定的贡献)在佩鲁贾作的组壁画中,也可以找到维吉尔描写的花纹。在那上面,先知但以理的领口饰纹是双线波纹,黑底,金线,卐形波纹。
助教直截了当地说出卐形波这个词,就像在说叶状花纹或奇形花纹一样。阿尔伯特也知道,的确有卐形波纹,他在准备考试时读过一篇关于波纹的文章,里面提到过。但是他不太敢说出这个词来,他也不愿意说出来。阿尔伯特不愿意与卐形波纹有什么关系。可以说,他也不想与德尔布吕克的助教有什么关系,何况这家伙还继续大谈特谈波纹与迷宫的关系,本来阿尔伯特自己想谈这个内容的。
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起过敏反应,先是眼睛发痒,之后舌头发干,还有点肿胀,当助教说到“purpura maeandor duplici”的时候,他觉得气管。要肿起来了。
阿尔伯特没再说什么,听任助教大发议论。在考试将要结束时,助教依旧喋喋不休,非强强调指出,拉斐尔在签字大厅的波纹就是上帝的智慧和人类的智慧相互关联的象征,因为签字大厅是一个丰富的宝库。说到宝库时,助教久久凝视着阿尔伯特,转动着眼珠,转得连瞳孔也险些不见了,最后他合上了眼睛。
阿尔伯特真想一走了之。他肯定还得补考。但是在助教闭着眼睛的时候,阿尔伯特依旧坐在那里。而且阿尔伯特也很好奇,想知道等助教睁开眼睛,他的瞳孔还在不在。助教睁开眼睛,张开嘴,神态恍惚,而说出来的话简直可以马上印成文字:“平图里乔在锡耶纳大教堂皮科洛米尼图书馆所绘双线波纹,已由拉斐尔聪明而令人信服地发展提高为书籍世界的标志性主题。”说完,助教站起身来,眼睛还半闭着,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等待阿尔伯特离开房间。
这次考试之后,阿尔伯特很少去上课,几乎每天都到威尔莫斯多夫夏季游泳场去。艺术史不再是他想学习的东西了。他的艺术史应当是与美、性、魅力有关的东西,是与他想去触摸、而不准触摸的姑娘身上的某些地方有关的东西。他生命的女孩早就透过连环画册上的洞看到了他,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而现实呢,从那以后并没有多少改变。他还是坐在游泳场里,瞪着姑娘和少妇们。他再也没有起过在书报上刺个洞的念头,直到考试后的第二天,他在游泳场看见一个年轻女人,酷似当年那小姑娘,仿佛只是那长大了的小姑娘。
这女人躺在较高处的石阶上,可以俯视游泳池。在她后面,石阶的尽头,就是阿尔伯特常坐的长椅。这女人的身材像个游泳运动员,说得更精确些,像个长距离游泳运动员,肩宽腰细,只是胸部丰满,不符合长距离女游泳运动员的典型特征,但是,与她的田径运动员一般的体形结合在一起,显得更加迷人。阿尔伯特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他知道,鹰一类的猛禽能够改变自己眼睛的焦距,在高空中发现猎物。这种能力在兀鹫的身上体现得最强烈。此时阿尔伯特就像一只兀鹫一样,视线围着他的猎物打转。他更加长久而仔细地盯着这女人,好让她身上的细微之处越来越近地推到眼前:肚脐旁边的一小块色斑,裸体上细软的绒毛,耳轮上反射着阳光的一滴水珠。当然,他也注视被她的比基尼掩盖的地方。
他真想将比基尼一把扯下来。
这女人来游泳池的时间很规律,一般都在中午。当她在石阶上伸展开身子躺着的时候,阿尔伯特总是在长椅上坐着。她常常随身带着一只小录音机,很少留心身旁的事物,所以阿尔伯特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她。有几次,她突然摘下耳机,直起上半身,看一眼身后的阿尔伯特,他立刻闭上眼睛,尽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气。他必须谨慎从事,他不想把这女人赶跑,若是她从此再不来游泳场,哪怕仅仅是换个地方,那他该是多么沮丧啊。为了以防万一,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来游泳场的路上买一份《法兰克福汇报》,把自己藏在报纸后面。他只有一次在“汇报”上刺了个洞,那感觉跟自己还是个青春期的小男孩时一样无奈。除了这次之外,他只不过利用报纸做个道具。一个普通的读报人是不会引起疑心的。
阿尔伯特每天在游泳场观察这个女人,过了几个星期,他幻想着自己能将她了解得更细微,将她身上最不起眼的地方都了解到。他不仅看到了她肚脐旁边的色斑,嘴角的纹路,和十指上斑驳的红色指甲油,还看到了她右膝上有一块疤,显得有些稚气,这段时问以来,他对这块疤已经很熟悉了。但是,有一天他发现了新东西,她左肩上有一块红斑,大约四厘米长的一块抓伤,就在她的胸衣带子旁边。他喜欢这块抓伤,他真想去摸摸这个刚刚结痂的伤痕,想把痂从皮肤上抓下来。但是,如果他只是坐在长椅上,终归是办不到的。他必须去和这女人攀谈。
他早就应该去跟她说话了。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攀谈,尤其是在露天游泳场,这是世界上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每年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男人跟成千上万的女人攀谈。她就在离他不过几米的地方躺着,躺在一块红色浴巾上,而他只需要走过去就是了。
但是他没有走过去。至少现在没有。阿尔伯特犹豫了好几天才壮起了胆子。
就这样,他卷起报纸,穿上一件T 恤衫,这样显得有礼貌一些。他走到那女人身旁,说:
“嗨,您有兴趣跟我去喝一杯咖啡吗?”那女人毫无反应。
她仰面躺着,戴着一顶棒球帽和一副太阳镜,一动不动。她就在他眼皮底下躺着,阿尔伯特看见她的两个乳房之间有一道细细的汗流。阿尔伯特看了一会儿汗流,又提高声音说:“嗨。”她还是不动,但躺在旁边的泳客已经开始对这一幕感到好奇了。阿尔伯特必须采取行动。他弯下腰,拍拍那女人的肩膀,她猛地坐起来,摘下太阳镜,眯着眼睛看阿尔伯特。阿尔伯特又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去喝咖啡。她看了阿尔伯特一眼,把棒球帽扶正,戴上眼镜,说:“不。”便躺倒在浴巾上,从袋子里拿出小录音机,戴上耳机,打开了录音机。
阿尔伯特还站在这女人旁边,又看看她两乳之间的汗流,他这才发现,她的汗像油一样稠。当一缕阳光射在这条汗流上时,它像是细密的纹影,微微闪着蓝光。她的肚脐旁边也积聚了油状的东西,阿尔伯特突然对这女人产生了反感。她的肚脐让他感到恶心。
第六章
埃琳娜不是躺在游泳场石阶上的女人。埃琳娜是走过阳光灿烂的意大利广场、让男人发呆的女人。阿尔伯特的发呆主要体现在脑神经和肌肉上,他拼命运动也无济于事。举例来说,他在体育场里的感觉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跑步让他觉得无聊,觉得傻里傻气的,而且跑了几圈关节就疼起来了,头痛却并没有缓解。他曾去看过矫形外科医生,医生建议他到森林里去,在松软的地面上跑步。但是,在他这个地区,哪儿有森林,哪儿有松软的土地呢?医生又叫他到医疗体操学校去治头痛。阿尔伯特在这里又体会了被拉抻的感觉。女体操教师把他吊在一个装有绳索和吊环的架子上,将他拉到天花板处,吊了他一会儿。如果此时将他头朝下倒挂起来,那么伸展的感觉就太完美了。阿尔伯特倒是觉得这样减轻了头痛,最后彻底不痛了。只要吊在那儿,他就不觉得痛,但是直立起来,头痛又回来了。
惟一能真正救他的,就是给埃琳娜打电话。但是他害怕碰钉子。他不敢妄言自己积累了多少人生哲理,但有一条:如果你有求于人,你的机会就减少了。这一条他很早就学会了,可以说,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学会了,虽然在儿时他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