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嘉话-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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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陛下心里一定存有疑惑吧?别人是把他当成君王所以任其驱使呢还是其中又有别的缘故?他一定琢磨了不止一千遍了吧。一边玩得高兴,一边又觉得不象是真的。”
“要是别人心里和陛下其实一样呢?他没确定就……”
“别这样!”萧澈轻喝着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应该更能理解吗?人人都说韦公子本来有喜欢的人,后来却遵从母命娶了县主,你可有找人确认过?”
韦白登时无言以对,拂袖转身。半晌,萧澈绕到他前面,拍拍他肩膀,韦白黯着脸:“没事,又没怨你。”停了一刻他又悄声加了一句:“我有点担心那位。”
萧澈神情无奈,低头答道:“也许陛下是对的,那不见得是一桩好事。”
“这次……是否太后已开始逼迫陛下了?”
萧澈苦笑:“公平地说,太后对陛下已算纵容了。”说完,他对韦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别在这儿嚷嚷了,出去了再说。”
崔府内,崔捷在竹榻上悠悠醒转,这是书房,烛光中有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桌旁。她动了动,力气好像已恢复了,便撑着竹榻坐起来。
“丁大哥?你回来了。”
丁洛泉回头,从桌上拿起一把宫扇:“这个,你的厨娘说是宫里送来的。”
崔捷接过扇子,上面有一只璀璨神气的青凰优雅地立在玉兰树上。
丁洛泉说:“这个是凤凰栖枝吧?册立皇后、皇妃时发给大臣以示知会之意,玉兰树指的是丽正殿,看来这次是皇妃了?”
“唔,是的。”她把扇子放在竹席上,片刻后又拿起来,茫然四顾,似乎想另找地方放置,丁洛泉便拿过扇子,帮她搁在书橱顶上。
“我说,你先前倒在地上,”他搬了椅子过来坐在旁边:“我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
丁洛泉耐心地说:“你是不是偶尔会手足乏力,不疼,但是使不出劲来?”
崔捷惊愕地愣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的?”随即又想到,啊,他是大夫嘛,于是又问:“我是生病了么?为什么会这样?”
丁洛泉略有犹豫:“不是生病……你小时候练过武吧?是谁教的?”
“我娘教的。”
这回轮到丁洛泉有点吃惊了,崔捷惭愧地说:“但是我很笨,曾有阵子挺厉害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练越差,我娘又老逼我念书,只好搁下了。现在几乎就象没练过似的。”
“你不是笨——你大概练习了一种散去功力的心法,所以逐渐回复到平常人的样子。”
她十万分的不相信:“怎,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丁洛泉笑了一下:“怎么不可能有,我刚好就练过。那时我已过了十五岁了,比你更要难受许多倍。不过,我是为了消除能让人认出我的所有印记——因为我的剑法很少人会,容易被人识破——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崔捷心里也纷乱不平,是呀,为什么?!从小起早摸黑地练习,从没一天间断过,娘为什么要这样做?难怪我连射箭也射不了,因为我已和那些娇弱的小姐们别无二致了。
“你娘可能是不希望你做危险的事?不过,我想不出危险的事是什么。”
她挣扎了一会,最终仍然缄口不语。
丁洛泉忽觉心中有点失望:你终是不能相信我呢。但他依旧温和地安慰道:“四肢脱力不会持续很久的,过一两年就消失了,不必担心。”
“谢谢你,丁大哥。”
丁洛泉一笑:“你记得别每次见面都倒在地上就好了。”
七天后是大朝议的日子,往日她通常都由建福门入宫,这次却要从丹凤门进去。百官在紫宸殿外排好班序,再遵从典仪官的口令鱼贯而入。少卿大人果然所言非虚,他们鸿胪寺的官员都站在靠后的位置,玉座看起来如此遥远,前面的大人又非常魁梧……她垂头望着手中的玉笏,这是极严肃要紧的场合,决不能出一点差池,千万要打起精神来,可脑中不是一片混乱,就是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忽然旁边的人都纷纷跪倒,她猛地惊醒,急忙跟着跪倒在地,她不知道因慢了这半拍,刚刚落座的皇帝就一眼望见她了。
“陛下?陛下!”徐常礼在旁轻声呼唤,皇帝初时还不解其意,愣了一下才明白,开口说道:“平、平身。”
这次崔捷及时起身,却发现自己站得偏了,连忙左移一小步,立在前面正卿大人身后,那一瞬间,感觉皇帝的视线轻轻地扫过这个方向。她不能自制地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她几乎不能分辩哪些是大臣的声音,哪些是陛下的,所有声音彷佛都很遥远。
所幸这次朝议很快就结束了,躬送了皇帝,大臣们也纷纷散去,正卿和少卿大人要去中书省,扔下她自己一人回去。
出了日华门,要等内侍给她牵马来。斜后方就是延英门的门楼,伫立良久,她终于忍不住回望。
没想到门楼上竟然真的站着一个人,因这次相隔较近,日明天清,连陛下的神情都看得十分真切——他正凝望着自己。
她转头也不是,不转也不是,进退维谷间,云骊欢快地小跑过来,碰了碰她的肩膀,又朝皇帝的方向开心地嘶叫了两声,最后用嘴蹭蹭她的胸前,她怀里揣着一个小瓶子呢。
她望了一眼皇帝,不知为何还是退缩了,不敢拿瓶子出来。皇帝隐约感觉到她的惧怕,神情更加黯淡,很快便转身消失了。
崔捷望着门楼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还是摸出瓶子,走近延英门。
康福眼尖,一下便见到她了,连忙奔过来说:“崔大人,你要见陛下吗?”
“不,不是,”她把瓶子塞到他手上,“劳烦你交给陛下。要是陛下易容后有不适,可以用这个消炎。”
“你不亲自给陛下吗?”
“不不,偏劳你了。”她连忙摆手,然后又支吾着补上一句:“请你还是劝劝陛下,少点易容为好。多谢了。”
没等他答话,她便急急转身,逃跑似地走了。
康福拿着瓶子挠头,心想:崔大人直接呈给陛下不就结了,还要我帮忙,那不是更费事么?
进了寝殿,只见皇帝正斜斜地靠在椅上,半低着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陛下”,康福上前轻声说,“这是崔大人送你的。”
皇帝略回过神来,错愕地说:“送我?”拿过瓶子揭开木塞,里面有满满的黑糊糊的半黏稠状药膏,一丝薄荷的味道弥散出来。
康福心里呀了一声,怎么把要紧的程序也忘了,吞吞吐吐地问:“陛下,要不要先让太医署验一下?”
皇帝瞪了他一眼:“不用了!”伸手蘸了一点,指头立刻便凉飕飕的非常舒服。康福为他解疑:“崔大人说这是易容后消炎的药。他还叫我劝陛下少点易容。”
皇帝神情复杂地攥紧了瓷瓶,翻来覆去端详了一会,忽然说道:“去点支蜡烛来,别要太长的。”
康福很快便点好了一支放在烛台上。皇帝把小瓷瓶摆在蜡烛旁边,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摸瓶身,竟然还是冰凉的。
皇帝愣了半晌,起身走到书橱处抽出一屉,里面藏着数个莹洁如玉的小瓶,随手拿起一只和它对比,质地手感甚至形状都非常相似。
“疏勒如今还有进献白玉冰瓷么?”
“自从疏勒……”康福差点答“被我国吞并”,幸而及时改口,“……归顺我国,制瓷的手艺已失传很久了。”
皇帝暗想:流落民间的应该也不多吧?见到康福疑惑的神情,恐怕是在不解紧要的难道不是里头的药,而是瓶子,他便端着脸警告了一句:“这事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起!”
第卅三章
次日是旬假,崔捷昏沉沉地起来,在屋内伺弄了半天,总算洗漱穿戴好了出去,甫一开门便有一阵冷风袭来,吹得她几乎寒噤。院中,几片枯叶轻扬盘旋,最后缓缓地降落在地面,这不知不觉间已是真正的秋天了。
大娘端出热腾腾的杂糕,见她蔫蔫的,举一下箸都要半天,忍不住提醒道:“老爷,你不是说今天要去慧净庵见一位小姐吗?”
“咦?是的!”怎么把这事忘了呢,前天薛小姐就着人送请帖过来的。
慧净庵在城东南翠华山上,策马出城,走了这么远一段路,倒觉神清气爽了一点。庵里的师太引了她到别院去。这院子怕是给京里贵妇偶尔清修用的,山水亭阁虽低矮小巧,却也一应俱全,薛环宁穿着一身杏色襦裙坐在亭中等候。
两人客气地相见了,崔捷瞥见石桌上她方才看着的书,那纸张、那字体显然是广文书局的风格。薛环宁笑道:“崔大人,这书局颇有意思,来京多日,幸有这些小书聊以解忧,也能让我等山野村人知道些秘闻趣事,不得不叹京畿之地毕竟开放呢。”
崔捷头大:“他们的书总不免夹着两三句臆测,小姐也不能全信呀。”
“所以我才请了大人来解疑——我爹在这里本有几位旧识”,她略压低了声音说,“可惜他们都站在彭家那边,我也不好去惊动他们。”
彭家是京官,又在近处,人情世故便是如此。崔捷诚挚地说:“小姐想知道什么?”
“大人和凤山花房的老板有点交情吧?那位林夫人最近好像在找一位帮手呢。”
崔捷一惊:“小姐你想去?”见薛环宁点头,她迟疑着说:“但是——小姐不是要等太后的赐婚么?”
薛环宁袖子半遮了脸一笑:“太后已经问过我了,对崔大人印象如何?”
崔捷差点滑下石凳去,她还紧追着又加一句:“陛下可有和崔大人说起这事?”
崔捷哑不能言,陛下什么都没说啊——为什么不说呢?
薛环宁见她快吓呆了,便说了实话:“大人不必担心,我已和太后说了想先学学怎么卖花呢。”
崔捷高悬的心这才放下,转而劝说道:“林夫人在京里人脉很广,上至公卿下至草民都有结交,否则一位女子做生意只怕是困难重重。她的公子小姐们都有点儿怨怼她降低了簪缨贵族之家的身份,不愿再和她来往。小姐这个打算,薛大人可会同意吗?”
薛环宁沉默片刻,复又笑道:“我爹心里正愧疚着呢,自然不敢多言。”
崔捷想了想:“听说夫人找这帮手,也有点继任者的意思在里头。有人能把她的事业扩大、继承下去是最好不过了,比如这庵里收养的孤女就得了夫人许多资助呢。”可是,小姐你终要嫁人的吧?你的夫君又会怎么想?但这话她终归没有说出来。
薛环宁说:“大人可否尽管试着帮我引荐一下?余者,我自会争取。”
她已提过京城里只有自己能说得上话,实在不忍就此拒绝,崔捷便微笑着答应了。临别时,薛环宁送了她一样东西,还叮嘱说安全的时候才能拆开。
牵马出了庵外,四周无人,她按耐不住好奇快快解开了小包裹,真是晴天霹雳,一盒上品雪里红胭脂!她手忙脚乱地把它重新包好藏在袖中,原来薛姑娘果然看出我是女子了!她只不过见了我几面而已呀。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了皇帝,他为何没问起自己是否愿意结亲?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有些一直躲避着不愿想的事如今也强硬地跳进脑中,难不成……陛下也已看出我是……?
月夜江堤,绿溟湖上,书房内,一幕幕在脑中萦绕不去,云骊又一次很贴心地低下头让她紧紧抱住,她在心里哽咽着说:陛下,请你不要这样望着我吧。
她再无心游玩,只策马狂奔想快快回到家里。到了承宁街,远远便望见两名延英殿的内侍立在巷口,有那么一瞬她几欲转身逃走。但她只是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内侍们飞奔过来说:“崔大人,请即刻随我们入宫去!”
到了延英殿,她跪伏在地上行了礼,皇帝说了赐座,往日摆在他下首的小矮桌已撤去了,她由内侍指引着到另一处坐下,微微抬头,和皇帝目光正好相触,她不禁把视线稍微下移,他的眼下有一层淡淡的乌云,容色憔悴,殊无喜色。
内侍都悄无声息地退下,一阵沉寂后,皇帝说话了,声音有些艰涩:“你送我的药……谢谢了。”
“不,臣……”崔捷嗫嚅了两个字,复又归于沉默。
他翻动了一下手上的小瓶:“可否问问,你是怎样得到这药的?”
崔捷不解其意,只好用以前想好的托辞回答:“回禀陛下,臣是从一位江湖郎中那里买来的。”
“那么,这位郎中现在何处?”
她心中更是惴惴,大着胆子答道:“陛下,此刻那人已不知云游到何处了。”
皇帝先是失望,继而似乎解嘲地一笑,半晌才说:“这人是不是易容术也很高明?”
崔捷心脏一跳:“臣不知道他是否精通易容术,但见他治好了脸上的炎症,疗效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