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红楼梦-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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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酒之处却在芍葯栏中红香圃那三间小敞厅上;三面均环着池子;池中却是遍布了田田新荷;翠绿的阔叶与淡红的骨朵被雨水一洗;越发晶莹润泽;生气盎然;在其间把酒的妙处;自然不必多说。
烟雨空蒙;素日里不过十余丈;轻易能看清人物面容的距离;如今落在宝玉的眼里只能影影倬倬的辩识出模糊的人影。但见红香圃那三间厅上已是开了三席;杯恍交错声里;隐约有欢声笑语不住传来;看来等不得他们两人;已然开席了。
宝玉顺着白石小道饶了一个弯;行到了门口;还在脱衣除帽时;旁边丫头早便一叠声的笑着通传了进去:“二爷来了。”周围自然有侍侯的丫头争先恐后的帮他来料理这些琐务;宝玉含笑细听里面说话时;却是贾母的声音;看来老太太今儿心情极佳;只听一个细细巧巧的声音念道:
“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
宝玉心中一动;这正是年前回去的薛宝琴的声音;这女子声若其人;言谈举止均温柔细致;体贴入微;之前虽在大观院中住了不久;却甚得贾母;王夫人及众家姐妹欢心。
第三十七章 双美
里面贾母听了她念的;又抬头看匾,因回头向薛姨妈道:
‘我往日里也曾经在家里阁子玩;不意失足跌了下去;头上碰了个伤。现在兀自还有印痕。‘
凤姐笑道:“老祖宗可说歪了;如今正要这窝儿来盛福寿。‘
众人听了都笑;凤姐笑道:
今儿吃这冬菇烫锅;味道虽佳;主料冬菇却是凉性;恐吃了冷在心里,讨老祖宗笑一笑开开心,一高兴多吃些就无妨了此时宝琴又在旁边帮衬上两句;又惹得贾母笑将起来。
宝玉这时才掀帘子进去;见里面人俱围了一张柳木转角镶铁桌子;桌子正中却开了个洞;洞周也裹了层铁皮;下面是个大碳炉红红的烧着;桌子上一口三层扭银丝双龙戏珠鸳鸯锅里;正滚滚的冒着白气;各人的面前放了好些料理妥当;青葱洁白的新鲜时令洁净蔬菜;各种鸡鸭鱼肉等;想吃便放入锅中烫下;片刻后就能捞将起来食用;在座的人养尊处优惯了;偶尔这般自行动手料理食物;倒分外有一种新鲜的意趣。
在场的女孩子乍一看去;倒有两个面生的;坐于凤姐旁边;贾母左侧下方的想来就是史家的小姐湘云;据说也是父母双亡之人——宝玉自然不会此时将这些大杀风景的话问将出来。只是平时听袭人等熟悉她的人讲;她很是纯真直爽;无事不可对人言;哪怕是言语间有些冲犯;也时移事迁,略无萦怀。
如今定睛看去;宝玉却觉得这位表妹专注拈菜的神情;歪着头儿;就好似一只研究主人手里拿什么东西的小猫儿;又顽皮又可爱;而且因为自己是很大胆的挑逗;但是过来人看来忍不住为它的雏嫩而莞尔——
这是一个让人绝不会吝惜微笑的女孩子。
宝玉在心中作出了这样一个令人欣悦的结论。
而坐在贾母右首的便是宝琴了;方才一见;宝玉便觉得她似是变了一个人;倘若说之前的她乃似是阳春三月的新花一般鲜新美丽;含苞待放;如今便是夏日里的盛花;在茂盛的叶下开出了一种含蓄的灿烂;而她的笑容里;隐隐有一种落寞孤寂伤心之意。就如同被火光映染过的雪;虽然表面上有着火的热情沸意;骨子里却哀楚清寒。
周围人见宝玉来了;忙起身相让;见他与黛玉联袂而至;都笑说:
“哟;你们两个躲到哪里去顽了;老太太派人三顾茅芦才将人邀了转来。”
宝玉倒是对这些颇含深意的话一笑置之;黛玉却红着脸呸了一口;不似平常那般出言反驳。眼角的余光却向宝琴与宝钗扫了扫。
贾母见宝玉来了——她却是整日里看惯了委琐瘦弱的贾环;如今与宝玉神采飞扬;坚定英劲的模样一比较;顿时欢快非常。忙招手唤宝玉坐到自己的身边——宝钗与黛玉见状;笑意里马上不约而同的流淌出一丝干涩;勉强出来——
贾母给宝玉留的位置;恰好紧邻着宝琴!
贾母却未留意到这些女儿家的微妙心态;她见了宝玉过来请安;伸手疼爱的摩挲着他的头顶;佯怒道:
“你这混帐东西;你老子不在;便正日里在外间不务正业;听说前些日子城外闹盗匪;烧了个庄子;世风日下;你也不知道在外面逛荡些什么;早间也不来和我请安。”
宝玉忙将那张团练委任书拿出来正色道:
“孙儿仰慕宁荣二祖驰骋疆场的威风;特意在金陵兵马指挥使何大人那里挂了个名;观摩军旅演绎之法;日后也好为国家效力;非是宝玉敢驳***话;实是不务正业四字考语太过狠毒;实不敢领受。”
说到后面一句;宝玉自己都笑了起来;旁边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他们见宝玉这般人品模样;却立下志向要投身军旅;一时都只道他少年意气发作;不以为意;一笑置之。连贾母也只以为他图个新鲜;向来锦衣玉食的他未必就能吃下那等苦;不过有了这官府出示的凭据;知道了他这数月的去向;并非如薛蟠那般花天酒地;心下也甚是宽慰。
王夫人却当了真;勃然变色;忙将他唤过来温言开解:
“我的儿;那沙场之上刀枪无眼;我眼下就只得你这么一个;你若是从戎;将来有什么闪失叫我靠哪个?”
宝玉只是笑而不答。之前他未来;众人只是笑谈唠叨;间中嗑些瓜子松子——贾母不动筷子;旁人就是再饿;谁又敢抢先开动?见宝玉径直烫了一个珍珠鱼丸;拌了拌调理后送到贾母碗中后;众人这才纷纷起筷。
锅子哄腾腾的冒着白气;混合着外间荷塘里的烟蔼;仿佛在这富贵钟鼎的烟火之气里;又杂夹了天然的清芬;宝玉知道黛玉喜食鲜笋;特意检了自己面前一块鲜嫩的烫熟了递了过去;黛玉脸薄;虽是在众人面前颇为羞涩;却还是羞中带喜的接过来吃了;不过口中笋片究竟是什么滋味;倒也浑然不觉。
坐在宝玉身旁的宝琴却一直微笑;低头;长长的睫毛闪动着;或许是因为热气的熏蒸罢;她的面颊微微泛着红晕;她始终安安静静的坐着;似一尊矜持的瓷。旁人夹菜给她;她就含笑答谢;一切做得都是那么的无可挑剔。
这使宝玉深刻的觉得;这是一个巧笑嫣然也寂寞寥落的美人;美丽得极有说服的力量;美丽得似乎有些失常——
不错;正是失常。
“一定有什么大事在她身上发生了。才能让原本的那个充满了生命活力的女子;变成如今这副任天由命;仿佛花谢前因为回光返照所以最灿烂最美的模样。”
宝玉敏锐的想。这个念头似野火的一般在心中熊熊蔓延;他一面想;一面怜惜的夹菜给身旁的女子;直到触到了对面宝钗那有些落寞得哀怨的目光。心中又生出了一丝歉意;假意失手滑了筷子;不要旁边丫头相帮;自己弓下桌去拾;却趁机在宝钗那双纤纤玉足上捏了一把。
宝钗顿时吃了一惊;幸喜省悟得快;才将一声惊呼封在喉中;忙借饮酒之势以袖覆面将这尴尬掩饰了过去;只是一张芙蓉娇面;也羞得通红;旁人只道她量浅;不胜酒力;也未想到旁处。
宝玉心下大是得意;干脆将脚上木屐除了;有意无意的伸脚过去在宝钗脚上碰触挑逗;却见她微咬下唇;似嗔似羞;一副任君鱼肉的模样。
今日这场接风宴席却是预备了好些日子;不但有鸡脯肉、肫、肚、猪肉、羊肉、火腿肉、蹄筋;牛肉等配成了“八生。”还加上了海虾、海参、沙鱼皮、鲜贝、目鱼、虾仁、鲜蛤、蛏子、鳗鱼、梭子蟹等海味;满满的陈了一桌子;便是规模最大的宫廷火锅也不过如此
而桌上蔬菜鱼肉之精美丰富;实在是琳琅满目;单说放在桌上的调味碟子便不下二十余种:芝麻酱;韭菜花;虾皮碟;辣椒酱;腐乳;沙茶;蚝油;花生酱;玫瑰糟;甜面酱;番茄酱;香油蒜泥;葱花;姜末;芫荽等等;俱被调制切细;摆在身后长桌上;若有所需;吩咐一声身后丫头;便能予取予求。
而擦得晶亮的锅子上镌刻的那四句白乐天的诗:绿蚁新酷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已经将意境烘托了出来;再配合上锅中奶白色的浓稠汤水不住翻滚;里面鲜红的番茄;雪白的玉兰片;碧绿的菜叶子不住翻腾;更将气氛烘托得更加热烈。
桌面内侧还有一个设计颇为巧妙的圆盘子桌面;各种新鲜罕奇菜蔬如鸡枞菌;银虾;干贝等喜食之物若不在面前;轻转圆盘即可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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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缘由
此汤锅中底汤乃是十足纯的鸡汤;专门采购苏北草鸡加以各种葯材熬制而成,在端上来前;还在汤底里加了半只以保证鲜味的持久。所以宝玉先拿汤勺舀上一碗还未煮得过火的汤。轻轻吹去面上的油膜;抿上一口,一阵鲜味从舌尖滑落到喉咙;令人不得不闭上眼睛来回味那种隽永深长的绵长意味。
王夫人见了忙唤人去拿菊花茶来;笑骂道:
“你又来喝这汤;仔细上了火;快喝两口菊茶。”
宝玉笑嘻嘻的依言而行;知道王夫人爱吃海味;又顺手给她烫了只墨鱼丸;饮了一口菊花茶清清口中的味道;忽然发现身旁宝琴依然坐在那里;温顺非常;也不举筷子;奇道:
“好妹子;你怎么一直不吃东西。”
说着便给她夹了一张被片得极薄的鱼肉——这厨师的刀工极好;肉片质地淡红;半透明状;几乎能透过光去——宝玉放到锅子里涮了唰;因不知宝琴的口味;只略蘸了点盐夹到她面前碗中笑道:
“尝尝把;味道很鲜的;你放心;一定熟了。”
宝琴含笑道了谢;却还是不动筷子;宝玉心下疑惑;却也不便开口相询。他乃是豁达之人;对此也不以为意;见在场的气氛不大热烈;站起身来。给在场的人俱夹了几筷子菜;劝了几杯酒。
待行到新来的湘云身旁时;宝玉给她拈来一只虾饺;这女孩子却拉了拉他的衣角;轻轻对他说:
“二哥哥;我要吃那个圆圆扁扁的小白肉。”
其声柔腻娇痴;若小女孩子撒娇一般。宝玉看了看桌子上的原料;笑道:
“那是扇干蛎贝;记住了——圆圆扁扁的小白肉——哈哈;亏你也想得出来。”
湘云羞红了脸;鲜红的小嘴微噘;看上去万分惹人怜爱;直想令人凑上去吻上一记。宝玉给她夹了几片放她面暗�永?湘云眼中的神色却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宝玉愕然摇头;又只得去旁边追加几块。
想来是因为方才宝玉的坦率告白一下将两人间的那层纸捅破;彻底解除了黛玉心防的缘故;素来挑剔的林妹妹却好说话得多;深情款款的看着他;只要他夹来的菜;都是来者不拒的。
贾母上了年纪的人;一时下了两筷子不吃了;王夫人因回贾母道:
“这里风大;又吃了各种水产;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歇把。若高兴;明日再来逛逛。”
贾母听了;笑道:
“正是呢;我怕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扫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去把。”
回头又吩咐宝玉:
“琴丫头新逢了不测;湘云也要在园子里住上一段时日;你不在外面野的时候;多看顾她们些。”
宝玉忙应了;心中转过的却是那“不测”二字究竟何意。
一行人送出园外;长辈既去;自然就随意起来;之前贾母王夫人在时;大家都依礼拘谨;现下放开来说说笑笑;或是看花;或是弄水看鱼;湘云更是一反常态;大说大笑起来;之前烫了的菜肴;此时尝来;似是入口后的滋味都别样不同。
宝玉却扯了宝钗到一旁;将心中之疑说了出来;岂知宝钗于此事上也不甚了然;只知宝琴家中遭逢大变;被托付给了薛姨妈。恰巧凤姐在旁边听到两人说话;行了过来悄声道:
“你们却是不知;这丫头很是命薄;先头是随哥哥薛蝌进京;欲同梅翰林之子完婚;却不料夫婿原来是一个浪荡子弟;每日里留连花街柳巷;染上一身尴尬病;成婚前医生为求速愈;重投以虎狼之葯;结果新婚前一命呜呼。”
凤姐说到这里;一双弯弯的勾魂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宝玉。
“…此乃前车之鉴;宝兄弟你说是也不是?”
宝玉大感尴尬;干笑道:
“嘿嘿;嫂子这话该对薛大哥说。哎哟。”
却是宝钗寒着脸掐了他一记。
“好嫂子;然后呢?”宝玉见话题岔开了;忙追问了下去。
凤姐叹了口气道:
“然后还能怎样;没了新郎倌成什么亲?只得又回将转来;岂知此时母亲闻此噩耗痰症发作;又死了。哥哥没奈何下;只得将她托付给了薛姨妈;好在老太太对这女孩子喜欢得紧;听了就要将她接到自己身边来。似乎要撮合…。”
后面却不说了;只是这撮合二字;听得宝玉;宝钗以及凑过来的黛玉心中均砰然一动。
但如此一来;宝玉心下的疑惑顿时解开了——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