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有女-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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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氏双手紧捧胸口,半晌回不过神,终是在儿女面前不能指责自己的胞姐,她浑身绵软无力,轻倚靠枕叹气苦笑,仲夏天出一身汗,风飕飕猛打寒颤,冷意从心底泛出,渗入各处经脉。她还能信谁?
知画教训妹妹:“我说过好多次,外头的人若不是瞧着祖父的面上,我们姐妹断无今日之风光,你总是当耳边风,经人一夸,飘飘然不知自个姓什么,罗姨妈之事要引以为戒。”
知雅讪汕然,陪笑说:“四姐姐,我记下便是。”轻偎到知画身边撒娇。
知画却被胞妹的举动勾起心事,眼中盈泪,谆谆善诱:“我在家中也剩几日功夫,最放心不下你。四哥行事有度,十二弟有他盯着错不了;八妹最毛燥,心里头主意定;十妹乖巧不生事;九妹更不消说,你来了这几年全瞧在眼里,她最是妥贴,虽顽劣好玩,何曾犯过事;唯有你,口无遮拦惯了,又沉不住气,心性浮燥。今后出错,可是没人护你,言语行动一定要在心中思量再三。”
知雅泪珠成串,犹如微雨打娇枝,愈发楚楚动人,只是点头,紧搂着姐姐。父母外放这几年,姐妹相依相携,自己每每使性子,姐姐人前圆场包容,背地里劝诫指导,最是实心意,如还不知好歹,真个成没了心肠。
常氏挪过来,搂过两个女儿,抹着泪:“是我亏欠了你们姐俩,从今往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别的不求,只求你们姐妹都能过上舒心日子。”
知画含泪带笑,明艳不可方物,心中如春风拂过,暖烘烘的。
*****
大太太院中一株桐树今年花开得格外晚,正凋零时,芳香沁人,白紫两色花瓣随风洒落,飞漫空中,夕阳斜射,诗般意境。
廊下几个小丫头拂落肩头衣袖上碎花,暗中说笑。屋内大太太悠然抿茶,姿态优雅高贵,全然看不出她此刻内心百孔千疮,许是习惯了,原以为有大哥背后拆台就足够,更为闹心的事在眼前。
知娴跪在地当中团垫上,双腿已麻木,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发愣,轻咬樱唇,仍倔强地不向母亲服软。
大太太深悔把小女儿养得不知人间愁苦,原以为有大女儿和长子在前头撑着,可以为知娴遮挡风雨,一生无忧,人算不如天算。家中里十几个女孩,唯知娴起绮心,杜六郎,那也是个出色的孩子,倒退五六年,这门亲事秦杜两家皆大欢喜。现在比登天还难,能怨谁,公公、杜家、还是自己的哥哥。
思及娘家,大太太心中再添愁肠,舅家表兄该是七月便出孝,婚约还能做数否?舅家所在宁波,离扬州不远,兄长气量狭小,在江南只手遮天,他争天争地是男人间的事,能否容下知娴尚是两说。
女人啊,便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大太太望着窗外的桐花,肆意飞扬,心中自嘲,来生变花做草,随季节吐艳争绿,万不再做女人,这般苦吃一遭足够。
知娴等不住母亲发话,开口为己辨解:“母亲莫再要自欺欺人,依眼前形势,岳家舅舅不会认也不敢认这门亲事,大舅舅视秦家人为异类,女儿自幼便知。那怕女儿嫁过去,处处受人制约,不得畅快,不如早做决断解了婚约,免得丢脸面。”
大太太怒语:“住口,你不嫁岳家表哥,意欲嫁给何人,杜六郎,先不说你祖父,去问杜家是否愿意娶秦家女儿,把你的心思收起来,我当没这回事。”
知娴被说中心事,索性全认了:“女儿是思慕杜六郎,他比外头那些人要干净的多,不屑耍阴谋诡计,当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女儿并没有错。”
大太太怒极抛却素日教养礼仪,抓起身边的茶碗冲知娴砸去,却是扔偏,落在地上摔碎发出声响,惊动屋外的丫头婆子,一干下人从未见到大太太这般行径,相互交换眼神,疑惑不解。
知娴眼泪落下,膝行到母亲身边,求饶道:“母亲且莫动怒,是女儿言语无状,女儿再是不敢,我听母亲的吩咐便是。”
大太太泪眼婆娑,哽咽道:“娴儿,听母亲的话,把心思收起来,秦家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为个男人自毁身体,重伤父母之心。岳家亲事不成,燕京城中还有比他更优秀的官家子弟任你挑拣。”
知娴愁结百肠,如尖刀剌心,滴滴见血,只是流泪。母亲,你可知,女儿喜欢那人数年,初时在击鞠场中见他昂首高傲,卓立人群,也同姐妹们一般暗地里编排取笑,不知从何时起,坐卧行走时时有他常伴,萦绕在心挥散不去,已是相思刻骨。舍下他,女儿情逝心冷,不会超脱世俗,今后听从家中安排嫁人,相夫教子,不辱家中声名。
大太太见知娴点头,长舒口气,轻轻抚摸幼女,怜爱地说:“娴儿,世间唯情最苦,你韩家表姐前辙在先,莫要步其后尘,忘了吧,只当做了场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知娴扑在母亲怀中痛哭,大太太也借机哭出积攒多日的郁气,没有娘家,丈夫儿女总是自己的倚仗,百炼成钢,还要因他们而立起来。司马素心嫁入秦家便是秦门司马氏,以秦氏为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68章 丝萝春
知画因着要嫁苏家,与知琴的陪嫁比肩,一应俗物十里红妆送到苏家,同去还有四家下人,分管田庄、铺子及将来溶入苏家后宅,处理杂务,给知画做左右手;另八个婆子中的六个,十六个丫头中的十个都先在苏家安置下来,看着准备新房事宜,等知画过门当晚便是自己身边的人服侍,不至于受制约,手脚忙乱。几个婆子都是千挑万选出来,忠心得力的,十个丫头中便有四个备做通房。
苏家犹为重视与秦府联姻,苏元成之父母苏氏族长夫妇带族中举足轻重的长辈数人,月前来燕京迎娶新妇,这样一来,知画成亲后不必回蜀中拜宗告庙,免了奔波之苦。当然苏家也是存着自己的私心,苏元成明年春闱应试,不宜耽搁时日,耗费光阴,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夫家看重,知画当是欢喜,笑意更为舒畅,几个妹妹未吐出的话她都懂,为几个奴婢置气不值得,家中祖母、婶娘、母亲、姑母及姐姐都是这么过来的,她相信自己能扰住夫君的心。从四年前第一次见长卿,为之动心,两人间常有书信往来,并经兄长之手转送物件,为嫁苏门做宗妇,自己咬牙吃了许多苦,终能得偿所愿。
知言带着丫头沿着园中鹅卵石铺就小径,漫无目的地闲踱,只觉心里堵得慌。今天是知画送妆的日子,姐妹们都聚在她房里,知言略坐片刻寻个托辞出来散心。一是难舍姐妹出嫁,二来见到陪嫁人中准备做通房的几个丫头,衣着平常,却能一眼看出与众不同,体态风骚,眉眼媚人,经专门训练过,三年前便买来,养在府中小院里,甄选挑拣出四个丫头,性情容貌皆上乘。
观得知画一脸不在意,笑若寻常,她怎么能如此淡定,知画仰慕苏元成久矣,年少即用情,上千个日夜企盼,翘首等待出阁日,难道不觉得剌心?!
细思量听来的信息,知言暗骂自己庸人自扰,蜀中男女行事开放,苏元成身边早有姬妾数名,以知画一己之力,单靠正室名份,跟妾室们对上有*份,身边要有人为她出力打头阵,好坐山观虎斗,收渔人之利。
真让人糟心,都叫什么事。
知言寻个僻静处,坐在花荫底下木椅上稍做休息,抓起手中帕子捂住脸。今年十一岁,掐指算来,能出门的机会在个位数以内,几个姐姐的今朝便是自己的将来,老资决不嫁高门,累成狗不说,还要帮男人养小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
知画出嫁的日子,众姐妹守在姐姐房里,一刻不离。瞧着大红嫁衣,头戴新娘花冠,似笑似泣的知画,知言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彼时,知言刚一岁多,在正荣堂学着走路,知画和奶娘怀中抱着的知恬一起到京,也是这般大红艳丽衣裳,冰雪可爱的小女孩瞪着大眼睛向方太君请安,怯生生地声音,故做轻松装大人样,就知道是个要强的孩子。一晃眼十多年过去,花开如芍药,艳冠群芳,今日过后,便为人妇,洗手做羹汤。
知言既高兴又感伤,为着掩饰心思,拉知画在屋中走几圈,让姐妹细观她的嫁衣,明珠凤钗插乌云,金线银丝绣龙凤,裙拖八幅湘江水,肤若堆雪,皓腕如玉,远山黛眉,明艳娇媚惹人怜,风姿绰约赛嫦娥,秦家女儿初长成,灼灼耀眼,韶韶其华。
知画强忍泪水安慰众妹妹,心中忐忑不安,等待吉时,嫌光阴苦短,又觉漫长难捱。
知言记不得新郎倌如何做出催妆诗,长相如何,只知道他进屋接走知画时,知雅搂住长姐不放,被婆子们拉开,待新人出门后,自己姐妹皆落泪,默然坐在知画屋中缅怀昔日时光。常氏也哭得梨花带雨,被几个妯娌劝解,众太太都生养有女儿,一个哭起来,勾起心事,物伤其类,陪着落了泪。
大喜的日子,秦家上下笼罩在淡淡的离愁中,好一刀离娘肉。
花轿出门,苏家另一番天地,喜庆热闹,宾客盈门,也算京中盛况。待三日回门在正荣堂内,知画揽裙与苏元成行礼,面色娇羞,长辈们点头含笑。知言这才正式看向苏元成,苏家宗子婚前提早加冠,玉树临风,俊俏不凡,言行举止带出不羁洒脱。
几个姐妹拉过知画悄悄问话,嘲笑取乐,知画矜持地笑语:“妹妹们都莫急,你们都有这么一遭,等那时,看我怎么还回去。”
知雅推嫡姐一把,嗔怪道:“姐姐才出门几日,真把自己当成苏家人,亏我和母亲日日念着,好生没良心。”
知画被说得难为情,粉颈微垂,只听不语,神情欢喜。
好不容易用过饭,众人都散了,知画姐妹自同三太太回房。知言也信步回房,却是小雪守屋子,知言随口一问:“冬至去了何处,拉你当苦差。”
小雪如花蝶般穿梭在屋中忙活,脆声回话:“冬至姐姐被二门上的婆子叫走了,托说帮着缝衣服,打量着别人都不知道,还不是柱儿的原故。”
立冬也报怨:“冬至这蹄子,心中活动犯了春心,竟不管不顾,见天往二门上跑,该抓回来打一顿板子。”
知言笑着摇头,二门上有位小厮瞧上了冬至,眼明口快甚是伶俐,托人寻冬至过去说话,一块糖糕,两本新出的绣花样子,东西不犯忌,却是心思难得。房里两个大丫头也该到考虑大事的时节,等冬至回来仔细盘问,若她真有心,早早求了方太君,先备个底。
知言刚换过衣裳,准备躺下小憩片刻,闻得声响,冬至回屋,轻手轻脚觑得知言未睡着,掀起纱帘,坐到床边悄声说:“姑娘醒着,奴婢给你说个事。”俏脸微红,水灵清秀,正当妙龄,不施脂粉也动人。
知言笑出声,调侃冬至:“丫头,莫不是觉得我屋里不好,想找个好去处。”
冬至羞红脸,垂头弄着衣饰:“姑娘,别是想歪了,奴婢听了话头,正经同你说话呢。”
知言瞧见冬至一本正经的模样,告饶道:“都是我不好,姐姐大人海量,莫要同小人计较。”
冬至被逗乐,转瞬想起方才听到的言语,沉下脸正色说:“二门上的柱儿昨日在外头听了个童谣,那起人编排大小姐的夫家,说今春山东地界遭灾,只因有人家行事无度,惹得天怒遭了谴,连累平头百姓。”
虽未明言剑指孔家,知言猛坐起身,童谣是假,有人在背后做怪是真,用心阴毒,追问道:“是才传来,还是有一阵子?”
冬至心细又缜密,早把来龙去脉套问清楚:“不仅柱儿在说,几个婆子和小厮也都听说过,想来不是这两天的事。”
这么说秦家男人早都知道,只瞒着后宅,劲头来势汹汹,步步紧逼。拿脚趾头想也猜得出何人在捣鬼,阳谋阴算,荣华富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何必呢。
家国大事,知言无能为力,眼前的丫头还须叮嘱一二,因说:“六姐身边的菊香和香草因何故犯错被撵出去,你也知晓,姐姐真要觉得柱儿贴心,我瞅个空去求老祖宗,过个明面。不是我房里太显眼,只二门上是个紧要的地方,府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逃不过旁人的眼,惟怕有人拿你做筏子,寻由头生出事,我人单力薄,护不住你们几个。”
冬至听言羞愧,咬唇轻语:“是奴婢心思糊涂了,原想借着机会为姑娘打探消息,咱们不至于眼瞎耳聋,未曾想到这一层,以后再是不去,柱儿为人如何一时瞧不清。我是要跟着姑娘出门的人,等把你安置好,再同立冬为自己打算。”
几个丫头忠心可靠,不能让她们冷了心,知言安慰冬至:“姐姐一心为着我好,情义无价,我心领了。还有四年我才及笄,你是不急,有人脖子伸长再缩不回去如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