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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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瑾却有了站在高楼看风景的心情。
等到给袁氏见礼时,她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礼,笑容怡然地柔声问好。
袁氏看她的目光中却有着不容错识的惊艳,笑道:“不过几天没见,二小姐长得越发漂亮了。”
说得她们好像几年没见过似的。
实际上程家每年都会在一起过年、送灯,但以周少瑾从前的性子,她或是躲在姐姐的身后,或是缩在厅堂的角落里,面目模糊,袁氏不曾注意到她再正常不过了。
她微微地笑,笑容温柔大方。
袁氏眼底闪过惊讶之色,还想说什么,远处传来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老年妇人的低声吆斥:“……快点,快点……早就让你们备轿,你们耳朵都长到哪里去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健壮的妇人抬着一顶软轿哧呼哧呼地疾步朝这边走过来。
软轿上的老妪满头银丝,戴着条秋香色的额帕,额帕上镶着枚指拇大小的祖母绿,耳朵上坠着同样大小的祖母绿耳坠,葛黄色云卿捧福团花褙子,立领上前排三颗黄豆米大小的南珠扣子,人虽丰腴圆润,但满脸褶纹的脸上皮肤却白皙细腻红润如少女,一双眼睛更是精光四射,炯炯有神。
这是二房的老太太唐氏。
二房老太爷程励早逝,她在程家守节,不仅教养儿子程沂,帮着婆婆主持中馈,还偶尔会打理二房的庶务,等到婆婆去世,更是里里外外一手抓,把个二房经营得红红火火,很得二房老祖宗程叙的看重和尊敬,是个在二房内院和外院都说得上话的人物。这些年虽然把中馈交给了儿媳妇洪氏,可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洪氏还得请她拿主意。
“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唐老太太呵呵笑着由随行的丫鬟扶着下了软轿,道,“等会到了甘泉寺,我请大家吃斋饭。”
并不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晚来。
颇有些“我就来晚了,你们能拿把我怎样”的低调的嚣张。
五房的汶大太太立刻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却什么也没有说,淡淡地道了声“也不算太晚”,就吩咐史嬷嬷去通知守在二门的马车准备启程了。
汶大太太满脸的失望。
周少瑾看着很是有趣。
难道她还指望着郭老夫人和唐老太太打起来不成?
周少瑾前世眼里只有自己的那亩三分地,从来不曾注意四房之外的事,没想到程家几个房头之间的关系如此的错综复杂,暗涛汹涌。
更让她感慨的是和袁氏的见面——原来如此的简单,如此的风平波静,让她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却也忍不住松了一口。
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别人根本不知道,她也应该努力忘记才是。
周少瑾跟着姐姐上了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去了甘泉寺。
甘泉寺位于金陵城东边,前朝曾是皇家寺院,后来毁于战火,太宗皇帝时重建,主殿的瓦是当年太宗皇帝御赐,乾清殿没有用完的明黄色琉璃瓦,阳光照在上面,金碧辉煌,气象万千。甘泉寺很快又成为金陵城的第一大禅寺。
程家前几日已派了管事去寺里安排上香的事宜,程家的马车直接驶过山门停在了大门口。
寺里的小沙弥早已开了侧门,甘泉寺的主持释慧大师带着知客堂的几位高僧在门口迎接。待她们去主殿上了香,在偏殿喝过茶,知客堂的大师傅释觉亲自陪着她们去了释慧大师讲经的大殿。
大殿早有女眷等候,她们不管是年长的还是年少的都衣饰华美,神态间带着衣食无忧的从容和悠闲。
看见程家的女眷进来,有几位妇孺望着她们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但大半女眷却起身和程家的女眷打招呼,这其中还有位身着超一品外命妇服饰的老妇人。
周少瑾猜那位老夫人是良国公府的人。
看那老妇人和郭老夫人、袁氏、唐老太太说笑的样子,她们之间应该很熟悉。
难怪前世良国公会向程家示警!
周少瑾还看见了几个熟面孔,只是不知道是前世见过还是在她重生之前见过。
她静静跟在姐姐身后,却有道目光似刀锋般地刮过来。
周少瑾一回头,看见了程笳气得铁青的脸。
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周少瑾全当没看见。
云板响了起来。
大家都安静下来,各回各的座位坐好。
周少瑾和姐姐并肩坐在了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身后。
前世她也常去大昭寺听经,大昭寺虽不是皇家禅寺,却也不乏达官显贵,高门大户。在她看来,释慧大师比大昭寺主持净空大师的经讲得好——净空大师的经讲得比较浅显易懂,而释慧大师的经讲得比较深奥却很风趣,很吸引人,这就很不容易了。
她四处看了看,众人都听得很认真。
这或者与北方的妇孺读书不多而南方诗书传世的名门望族比较多有关系。
周少瑾胡乱地想着,很快就沉浸在释慧大师的佛理中。
有人拉她的衣袖。
她扭过头去。
程笳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是怎么一回事?”她低声道,声音里有着难掩的忿忿不平,“我找你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不出来。出来了也不和我说话。是不是因为你要帮郭老夫人抄经书了?你要是再这样,看我以后还和不和你玩?”
威胁的话语,却充满了孩子气。
这样的程笳,让周少瑾实在是恨不起来。但她也不想和程笳多说什么,逐低声道:“别说话,听师傅讲经!”
程笳“哼”了一声,并不把周少瑾的话放在心上,抬头却看见二房的唐老太太朝着她射来严厉的一撇。
她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等到讲完了经,周少瑾姐妹和程笳被袁老夫人叫过去引荐给了那个老妇人。
周少瑾没有猜错,那位老妇人是良国公的生母——太夫人曲氏。
因是第一次见面,良国公府的太夫人各赐了她们一个镶宝石的戒指,然后才起身告辞。
释慧和袁老夫人等人亲自把曲老夫人送到了寺门口,看着良国公府的马车和仪仗离开这才去了甘泉寺的斋堂。
因下午寺里会唱大戏还有庙会,大部分的妇孺都像程家似的留在了寺里用斋饭。
寺里给程家安排的是个带花园的小院子,除了吃饭的地方,还有几间厢房可以休息。
程家的管事和仆妇已经打扫过了,听讲经的时候各房的管事嬷嬷们也把老太太们惯用的器具摆放好了,等用过斋饭,大家休息约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拜访。
这些人都是金陵城颇有影响力的高门大户的主妇,有的是初次见面,有的是过年时候见过。有些周少瑾记得,有些周少瑾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不管怎样,周少瑾等人得了好几笔见面礼,金戒指,金簪子,银手镯都有,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不一会,外面响起了“铿铿”的铜锣声
大戏要开场了。
不要说程笳了,就是汶大太太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听,只有几位老太太还稳坐如山。但李老太太还是吩咐贴身的嬷嬷:“你陪着笳丫头出去转转,可千万别跟丢了人。”
那嬷嬷忙笑着恭声应“是”。
程笳就邀了周少瑾:“我们一起去!”
周少瑾摇头,道:“我在这里陪着外祖母。”
关老夫人笑着:“我们几个老妪在这里说话,要你们陪着做什么?你们只管去玩去。”又叮嘱周初瑾,“可把你妹妹看好了,两姐妹千万不可以分开,小心叫拍花党给骗了去。”
周初瑾笑着应喏,神态间也有几分向往。
原来十八岁时的姐姐是这样的。
周少瑾笑了笑,并没有去看热闹的打算。
人多是非多。
前世她去大昭寺的时候还引了登陡子窥视,这辈子她就想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地过日子,实在是不想节外生枝地弄出什么动静来。
“我不想去。”她拿了汶大太太的说词作借口,“外面闹哄哄的,我就这样听着都觉得头痛,更不要说身临其境了。还是你们去吧!”
周初瑾闻言自然要留下来陪周少瑾。
周少瑾劝她:“姐姐若是因此留下来,我只好也去了。姐姐难道忍心看着我不舒服?”
周初瑾失笑,道:“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都知道拿话堵我了。”
周少瑾有心闹一闹,笑着把周初瑾往外推,对沔大太太道:“大舅母可要把我姐姐看好了,两人千万不可以分开,小心叫拍花党给骗了去。”
她长得好看,又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由逗得几位老太太哈哈大笑,因为周少瑾拒绝而引起的些许尴尬顿时烟消云散。
郭老夫人暗暗点头,袁氏也多看了她几眼。
送周初瑾出门的周少瑾并没有发现。
☆、第二十四章书斋
从甘泉寺回来,大家都累坏了,周少瑾沾床即睡,一觉到了天明。
好久都没有像这样睡个好觉了!
周少瑾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听了会小鸟的啾鸣声,这才起床。
今天是四月初九,过了浴佛节,她要去静安斋上课了。
去给关老太太请过安,春晚提着笔墨纸砚服侍着周少瑾去了静安斋。
程笳还没有来。
静安斋和原来一样。四阔的敞厅用落地罩隔开,东边第一间放着先生的大书案,下面是交错放着的几张小书案,太师椅,多宝阁架子,三足鎏金香炉,还有先生大书两旁贴着程家老祖宗程制亲手书写的“傍百年树,读万卷书”的对联。
周少瑾伫足静默,良久无语。
春晚小心翼翼地喊着“二小姐”。
周少瑾回过神来,却看见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二小姐,您来了!”又道,“您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师傅还在用早膳,要等会才过来。”
周少瑾见这丫鬟面善,知道是服侍沈大娘的,只是许久没见,她怎么也记不起这小丫鬟的名字了。
她只好笑了笑,道:“没事,我今天来早了。你不用管我,我先练会字好了。”
小丫鬟松了口气,帮周少瑾沏了壶茶过来。
春晚摆了笔墨,周少瑾静下心来练字。
写了两大张纸,程笳来了。
“你怎么没等我?”她横眉竖目,一副要掀桌子的样子。
周少瑾这才记起来,从前她每天都会在她们来静安斋的必经之路——小虹桥等程笳。
“我等了你快一刻钟你也没有来。”程笳气得脸色通红,道,“要不是个小丫鬟告诉我你早来了,我还在那里傻等呢!”
周少瑾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你以后别等我了,我们各自来静安斋好了,免得等来等去的,时间都耽搁在了路上。”
程笳并不是个迟钝的人,相反,她还很聪明伶俐,不然也不会得到程家长辈的喜欢了。
“你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眼里更多的却是困惑,“你的意思是要和我绝交啰?”
绝交倒不至于,只是别像从前那样总是粘在一起就行了。
可周少瑾向来不是那种能随意就伤害别人的人,她委婉地道:“我要给郭老夫人抄经,是《楞严经》,整整十部,有这么厚,”她比划道,“哪天抄完哪天才算完事。我以后哪有空闲的时候?我今天没有等你,就抽空写了两张大纸!”
程笳看着周少瑾书案上的两张大纸,像泄气的皮球般焉了,可嘴巴依旧不饶人地道:“那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啊!这样不声不响地算什么?”
“以后我都会跟着你说一声。”周少瑾息事宁人地道,决定趁着这个机会把该说的话和程笳说清楚,“我以后不仅不能等你一起上学了,也不能等你一起放学——郭老夫人说了,若是有必要,我中午要到她那里用午膳,总不能让长辈等我吧?”
“这样啊!”程笳满脸的沮丧,道,“那,休假的时候我们能一起玩吗?”
“经书抄完之前肯定是不行的了。”周少瑾道,“以后的事等经书抄完再说。”
程笳精力旺盛,难得空闲下来,自己半年不理她,说不定她又交上了其他的朋友,到时候两人也就自然而然地疏远了。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又抽出一大纸,开始练字。
程笳歪着脑袋在一旁看着,奇道:“少瑾,我发现几天没见,你的字写得好好了哦!”
“是吗?”周少瑾敷衍着她。
她却不消停,道:“真的!你看这一撇,从前你总是畏手畏脚的,写到一半就收了,现在却一气呵成,感觉流畅多了。”
周少瑾手一顿,喃喃地道着:“是吗?”
“是啊,是啊!”程笳兴奋地道,“还有这个点,也点得很果断,让人一看就觉得干净利落……”她叽叽喳喳地在一旁点评着。
有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不错,少瑾的字进步了很多。”
两人回头,看见穿着身花青色素面杭绸褙子,头发花的白沈大娘正站在她们的身后。
“沈先生!”两人齐齐起身,屈膝行礼。
沈大娘清瘦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道:“起来吧!我们来看看少瑾写的字。”
前世,沈大娘给她的印象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