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的树在开花-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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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淡淡一笑，把照片递给他。那张林伯伯正在交易毒品的照片。当雪燕给我看这张照片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过去？昨天？
　　他的目光聚焦在照片上。瞳孔放大，眼角裂开，嘴角的微笑荡然无存。右手不停地颤抖，呼吸越来越沉重。
　　“原来如此，多么不想面对的过去。”他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冷笑。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情吗？”
　　我点点头。
　　平静中，暗藏了一丝潮湿，一丝眼泪的味道。
　　我埋下头，不敢去看他波澜不惊的脸。此刻，心里暗潮汹涌。店中央摆着一架钢琴，指尖流动的音符，消逝的美好。青春，时间在海浪般的钢琴曲中凝固。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些说话声，那些警笛声、那些风声、那些雨声……都听不见了。耳畔里只有演奏者心里的一股充满力量的语言在回荡着。当你站在本初子午线上，看到世界第一缕阳光的美丽时；当你站在原始森林，看到群鸟从茂密的林中扑向蓝天的时候；当你站在高山之巅，看到头顶上的夜空繁星灿烂的时候……美，无与伦比的美，无法言语的美。决不是我笔尖这样浅陋的寥寥数字可以形容的。
　　我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些。”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那么的丑陋。也许我在破坏一个父亲伟岸的形象。
　　他一直梦想着超越自己的父亲。
　　这些？
　　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
　　多么遥不可及。
　　照片从他的手中渐渐地坠落。杯中的水凝固在半空中，一滴一滴地落在照片上。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照片，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擦拭，像捧着一件易碎的古董。抓起我的手，郑重地把照片放在我的手中。他说：“这件事是从雪燕那里得知的吧。你不就是不能远离她吗？算了，你就是这样。”他说完，把我拥入怀中。我望着他如星辰般闪闪发光的眸子，心里闪过一抹幸福的味道。
　　暗夜在城市的边缘闪闪发光。在路灯下，人烟越来越稀少。从洞口一直延伸的黑暗，脚步声在黑暗的墙壁上传响。微弱的星辰与暗淡的月色，还有墙砖边缘的霓虹。林子浩回到家里，坐在床头，抽着烟，望着城市的上空。那些无尽的黑暗揪着他的心。湖面上燃烧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响。第一次明白了无可抗拒的害怕。
　　失望。
　　也许过了今夜，所有的那些以为美好的感觉会消失殆尽。
　　他拿起摆在床头的照片，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每一个人的脸。
　　“爸爸、妈妈。”他喃喃道。
　　他想退缩，不想再前行。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愿失忆。一只巨大的网，把他束缚在网中央，悲伤一步一步朝他逼近。终有一天，他会被吞噬。
　　父亲苍老的脸，每一道皱纹溢满了慈爱，一刀一刀割裂着他的心。痛，无边无际地蔓延。
　　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呢？
　　小小的世界里，偶尔会有一些美好，被吹散在风里，被雨水击落，被浪花拍碎。眼泪都揉进指间夹着的香烟上燃烧的星火里了。一点一点地落在地上，烟灰被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伤心的灰，消失了。
　　这是夜色的灰，消失了。
　　这是无力的灰，消失了。
　　这是无处可逃的灰，却没有消失。
　　他把手中的照片放下，把脚伸进舒适的白色拖鞋里。打开门，月色越浓，夜晚越是安静。现在所有的人都在金色的梦乡中。只有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四十三章

　　他抬头，眼睛定定地望着父亲的书房，浑身哆嗦地朝前走去，灯火在他黑色的发丝间燃烧。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地面勾画出他的阴影，伸出颤抖的手，紧张地打开门，细汗从掌心里冒出，拿着手电筒，照向书房里，把窗帘拉下。把书柜里的书，一本一本地翻开，把桌边花瓶向下倒放，把挂在墙上的照片取下来，仔细观察。房间里一片狼藉，无力地坐在地上，大声地喘息着。在苍茫的夜色钻入一股可怕的回响。他的耳朵像是听到了怪物在屋顶发出奇怪的笑声。
　　他躺在地板上。
　　黑暗中的天花板。
　　眼睛似乎可以辨认出那些桌椅大致的轮廓。
　　“砰”，声音顺着书柜向下蜿蜒。他抬起手电筒，照向声源的方向，是个棕色文件袋。
　　文件袋里放着一张CD。
　　随后，他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收拾好房间，确信看不出任何痕迹之后，离开。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电脑，戴上耳机。
　　废弃的工厂里，荒草丛生。狭小的空间里，一盏灯，忽明忽暗，极不稳定。闪着微弱的光芒。
　　父亲。
　　汤不全。
　　三爷爷。
　　妈妈。
　　争吵声从耳机里传出来。
　　尖锐、刺耳、丑陋……
　　“当初我们一起下海时，什么事都做。现在你赚了，想甩开我。”汤必全指着林子浩的父亲大骂道。
　　“你他妈的休想拜托我。”他说。
　　“你就是一个白眼狼。”他说。
　　“别打了。”三爷爷道。
　　“住手。”三爷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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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在黑暗中，坐在一旁静静地流淌着泪水。眼前的三个男人已扭打成一团。她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笑里盛开的花，芬芳得令人头晕。她的头顶突然出现一个血洞，血沿着头颅落下，整张脸上纵横着道道血痕。是父亲与汤必全扭打时抢一把手枪时，不小心摩擦走火。
　　枪声把屋顶里的每一个人惊醒。
　　所有人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与狰狞。
　　安静，终于安静了。
　　母亲从椅子上跌落，地上盛开了一朵诡异的血色花。放大的瞳孔，出神地盯着天花板。而，那盏灯在忽明忽暗的闪动着。
　　林子浩摘下耳机，泪流满面。关掉电脑，把CD放入袋中，拉开窗帘。
　　黑夜安静得可怕。
　　那些星辰散发的光芒，是那么孤独的光芒。
　　就这样坐着，静等天亮吧。
　　于是，黑夜从网中挣脱，一轮红日从天边滚动着，天空渐渐泛起白光。
　　从微白到苍白再到白得刺眼的光芒。
　　他趁父亲还没有醒来时，把东西放在原处。然后，倒床就睡。阳光落在被褥上，他英俊的脸庞被染成金色。
　　累了。
　　城市换上了喧嚣的白日盛装。可，他在忙碌的人群中感觉到累了。
　　疲倦。
　　现在就算是狂风暴雨，天旋地转，山崩地裂、世界末日……也没有能把他吵醒。
　　就算窗外是一片腥风血雨正向他蔓延，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只想沉沉地睡去。
　　永远不要醒来。
　　下午5点整，我在耳机里听到他的低喃，伴随着潮水滑动。天空的云滚动着，地面倒映着各种各样的阴影。汽车划过空气，像惊雷在耳机里炸响。随后，各种声音挤进耳机里，灌进我的大脑内。
　　“我似乎睡了很久。”他轻描淡写的声音淹没在喧嚣的世界里，像无数只蜜蜂飞过花丛中，寻找其中一只嗡鸣的蜜蜂，觅而不见后，淡淡的失落感，飘荡在我的耳机里。
　　“一起去吃个饭吧。”他说。
　　我穿着细高跟鞋，站在街道旁。花坛里的栀子花已谢尽，连一朵残花也没有。
　　再也闻不到这芬芳了。
　　头顶上郁郁葱葱的阴影的背后，是披着红霞的天空。耳朵里蔓延着歌手撕心裂肺的声音。歌声里的故事，勾起路人心里的一阵潮起潮落。一股悲伤在身体的各个角落流淌。
　　林子浩的陈已经来了。
　　他摇下车窗，夕阳下挥起修长的手。风涌进车窗里，凌乱的发在风里狂舞。我抱着随风扬起的白色的裙摆。我的发丝正撕裂着空气，划开一道一道口子。涓涌的血从口子里倾泻而下。柏油马路、蜿蜒山路、白色街道……都被染红了。
　　那么忧郁的红色。
　　那么令人窒息的红色。
　　那么狂躁的红色。
　　那么恐惧的红色。
　　在车里，他一言不发。睁着眼睛，望着远方。越过眼前的车水马龙，越过城市。他的目光洒落在世界的哪里？无穷无尽的目光，永远不能到达的远方？他心里那个最远的地方，远到难以企及的地方，在哪里？这很不像平时的他。他脸上的笑，荡然无存。那么沉默，那么安静。
　　我伸出手，握住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温柔地说：“子浩。”
　　他回过头，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又转过头。
　　车窗上，是他哈出的一口热气。过了半响，他缓缓地开口，道：“嘉意，有事要发生了。”
　　“我母亲的死与他们有关。”悲伤而平静的声音，轻轻地飘荡着。嘴角勾起与他母亲一样奇怪的笑容。说出这话后，他突然松了一口气。眼泪从眼眶内流出，一大滴一大滴落在黑色的方向盘上。
　　他不知，现在是该悲伤，还是该恐惧，或是该卸下伪装的坚强，把脆弱的内心暴露出来……
　　车子一直朝前开着，快到城市的边缘。天渐渐暗下来。头顶上出现一抹淡淡的金色的月光。
　　终于停下来了。
　　我们到了城市的边缘。
　　我与他一起并着肩，缓缓地走向餐馆。没有説一句话，一直安静着。
　　

　　☆、第四十四章

　　在安静中进餐。有一瞬间，我们的目光在灯火下交汇在一起，并在橙色的壁纸上投下狭长的阴影。但，彼此没有说话。在这座城市里，任何声音，我么也听不到。
　　可能是太累了，太疲倦的缘故，懒于开口说一个字。甚至每咽一口食物，也感到吃力。
　　眼前精美的食物，根本尝不出味道，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麻木与疲倦，让你无心去感受任何事。
　　不管睡多长时间，也赶不走万分之一的疲倦。
　　餐桌上的手机旋转着。
　　绿色的灯火一闪。
　　眼睛抹上一层雾气。
　　绿树下，拖长的影子，在路灯下摇曳着。
　　风里的影子摇摆不停，在风里的城市东倒西歪。
　　窗外狂风大作，使劲地吹向香樟树，似乎要把整个身体从泥土里拔出来。地上的飞沙走砾，漫天飞舞着。每个人的头发，向后不可阻挡的全部扬起，像把利剑割裂着狂风。风支离破碎之后，人在风里睁不开眼睛。
　　橙子发过来一张西装外套，被风卷走的照片。
　　衣服随着风势，不同地远去。叶桦拿着一杯咖啡，奔跑着，咖啡洒在地上，却被风吹到自己的脸上。
　　污渍顺势而流。
　　整个人极其的狼狈。他却与风一起奔跑，眼睛紧张地瞅着那件衣服。伸向衣服的手，其动作，像是在渴望着什么？望眼欲穿的眼神，像是在眺望远方。
　　大概是个梦？
　　梦里的渴望、追求……
　　不停不停地追逐着梦。
　　我看着狼狈不堪地照片，一口饭喷到林子浩的脸上。我抬头，小心翼翼地递给他纸巾。他缓缓抹净脸上的饭粒之后，瞬间变回英俊的样子。我甚至在暗淡的月光与明亮的灯火下，产生了一丝错觉——他竟然笑了，像大海温暖的潮水。
　　实则，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坐在世界最阴暗的角落里，完全不理会刚才发生的事，甚至也没有抬头看我。只是麻木地重复着把食物送进嘴里的动作。
　　他突然开口说话。
　　在偌大的世界里，在狭窄的房里，在柔软的沙发上。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我累了。”
　　“不想说话。”
　　“不想笑。”
　　“不想理人。”
　　“甚至不想吃任何食物。”
　　“我什么都不想做。”
　　“只想放松自己，把内心所有的郁闷掏出来，放在风口里，让它被风吹走。”
　　“只想休息一下，不去思考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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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着他不停地诉说。口气平缓，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我只觉得子浩现在像个孩子，独自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乌鸦在他破旧的城堡穹顶上飞翔。大厅里荒草丛生，有蛇鼠爬过。城堡外的森林里除了猫头鹰凄厉的哀嚎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静得令人窒息。
　　这种危机四伏的感觉，涌进城堡的每个角落。
　　蜷缩的身躯，抬起发亮的眼睛，勇敢又害怕地盯着窗外静谧的森林……
　　第二天，阳光把自己的颜色洒在碧绿的湖面上。我们四个人坐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那里有几处不知名的小花盛开着，还有几只白鹭停在水面上。湖水在阳光下滚动着，一处处金色的光线淹没在湖里。头顶是蓝得令人无法形容的天空。它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我们大声地笑着。
　　看着周围的人成群结队的来散步。
　　有老人，有小孩，有学生，有妇女，有男人……洋洋洒洒地散落在这个大大的山坡上。
　　我和苏琪紧紧依偎着。我们甚至轻密地捏着对方的脸。而橙子和雪燕正帮对方抹防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