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7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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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她正在和宁缺在长安城里逛街。
他们去了陈锦记,没有买脂粉,他们去了东城菜场,没有买菜,他们去了香坊,没有买纸笔,他们去了松鹤楼,没有要席面。
她是游遍长安却不留痕迹的游客,她只是在她曾经留下过足迹的街巷里,重新印下崭新的脚印,去除曾经的那些痕迹。
长安城是惊神阵,她在这座城市里曾经生活过很多年,她留下的气息让惊神阵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如今的行走便是修复。
第二天清晨,她与宁缺回到了雁鸣湖畔的宅院里。
她去了湖畔,站在堤上对着湖面莲田静思片刻,摘下数根韧软的柳枝,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编了十几个小玩意儿。
她编的小玩意里有竹篮,有桌椅,还有一只青蛙。编好之后,她没有递给身旁的宁缺,而是扔进了雁鸣湖里。
看着在湖水里飘浮、然后渐渐下沉的柳条小玩意,宁缺沉默不语,待看到那只柳条编成的青蛙也沉进湖底后,他打破沉默,说道:“佛祖不是青蛙,我也不是王子,看起来,这个世界确实没有什么童话。”
桑桑回到长安城,做的这些事情是重温,也是还债,以前在光明神殿里,她便决意用这种方式来切割自己与人间的牵绊,现在她还是在这样做,那么这便意味着,她还是想离开人间,回到神国。
“很多年前,在岷山里你曾经说过,在北山道口的篝火堆旁,你也曾经说过,童话都是骗人的,丑小鸭能变成天鹅,不是它努力的结果,而是因为它本来就是天鹅,我是昊天,便不能留在人间,你再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
宁缺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你知道,我还有很多手段。”
桑桑看着莲田,说道:“是的,你可以动用惊神阵来镇压我。”
宁缺说道:“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
桑桑说道:“因为你很清楚,惊神阵就算被修复,也无法杀死现在的我。”
桑桑说道:“为什么?当初你想让我重回长安,不就是存的这个念头。”
宁缺说道:“我们只是想让惊神阵断绝你与神国之间的联系,书院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杀死。”
桑桑想着李慢慢在书院后山说的话,沉默片刻后说道:“为什么?轲浩然是我杀死的,你们老师也注定要被我杀死。”
宁缺说道:“以前便解释过,杀死小师叔的是昊天,不是你,现在的你是活着的人,而不是冰冷的规则,至于老师……他也没有想过让你去死。”
桑桑静静看着他说道:“夫子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在撒谎,书院知道夫子必将失败,所以才会急着让我修好惊神阵,因为只有惊神阵修好了,书院才有能力对神国造成威胁,帮助你们的老师。”
宁缺沉默不语。
桑桑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湖畔。
春光照亮城墙,她来到了城墙上。
她看着遥远的南方,看着那座桃花盛开的山,说道:“你们知罪吗?”
西陵神殿在桃山上。
数百神官和数千执事,还有难以计数的虔诚昊天信徒,正在进行盛大的祭祀,这场祭祀已经持续了很多天,起始于春雷绽放时,哪怕后面那场绵绵的春雨也没有让祭祀终止,虔诚的祈祷声未曾断绝。
今日,这些祈祷声忽然静止。
因为天空里忽然响起一道如雷般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抗衡的力量与最深远的威严感,就像是苍天在对人间训话。
“你们知罪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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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亲爱的,你怎么不明白呢?
(前面有章里,桑桑说佛祖,山无棱天地合,乃能与君见,乐府原词是山无陵,我没怎么想,便写了山无棱,受歌词影响?感谢读者朱敬颜的指正。)
……
……
没有人知道这道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在天空里响起,但下一刻,所有人都知道,这声音便是昊天的声音。
只有昊天的声音才会如此威严,才会在这些虔诚的昊天信徒的意识里,映出如此鲜明的画面,触动最深处的灵魂。
桃山数道崖坪和前坪上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以额触地,恨不得要低进尘埃里去,如此才能表达自己对昊天的敬畏与爱戴。
掌教熊初墨正站在纱幔间带领信徒进行祷告,身影在光芒里显得极为高大,听到这道声音后,他顿时扑到地上,身影卑微的就像条狗。
——传闻中,他的声音也如雷霆一般恢宏,然而和这道响彻天空的声音相比,什么都不是,哪怕用来相比也是一种亵渎。
崖坪偏僻处的石屋前,观主离开轮椅,双膝跪倒,用瘦弱的双臂支撑着身体,不停颤抖,神情却是那样的平静而骄傲。
那名中年道人的双手终于离开了轮椅,跪到了观主的身后,隆庆跪在更后方的位置,脸色苍白如雪,眼神里满是惊恐。
他很清楚观主做的事情,对昊天来说意味着怎样的不敬,如今昊天离开了佛祖的棋盘,天威重临人间,他如何能够不害怕?
桑桑的声音破云而至,落在桃山上,响彻天地之间,被天空与地面不停反射,传播的极远,甚至整片大陆都能听到。
无数人被这道来自天空的声音惊醒。
有老人扶着围墙看着灰色的天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心想今年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又要开始打春雷,这道雷怎么好像有人在说话?
有孩童涌到书塾窗边,指着天空兴奋地议论着,叽叽喳喳听上去就像是一群小鸟,正在犯春困的先生被吵醒,拿起戒尺准备去教训这些调皮的学生,孩童们异口同声说天说话了。结果却被多打了几记。
宋国与燕国交境处的那座小镇,也听到了天空传来的声音,人们涌到镇上唯一那条长街上,满脸不安看着天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肉铺里,屠夫举着那把宽厚的油刀。遮着头脸,藏在案板下面,案板上积着的蹄膀不停落下,每落一根,他的身体便会颤一下。
比屠夫更恐惧的是酒徒。
酒徒坐在茶铺里,举着酒壶对着嘴不停狂饮,即便以他的酒量,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脸却没有变红。苍白的很是可怕。
屠夫没有参与观主对昊天的布局,他却是亲自参与了的。他一路看着昊天和宁缺进入悬空寺,还曾经阻止书院破开棋盘。
如今昊天归来,问人间可否知罪,他有罪,如何能够不惧?除了把自己灌醉,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他不心神俱丧?
朝小树站在茶铺门口,看着灰暗的天空不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酒徒终于放下了酒壶,声音微颤说道:“这是你所不能理解的事情,你最好离我远些,不然天威难测,你随时可能会死。”
朝小树转身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
酒徒继续饮酒,想把自己灌醉到人事不省,含糊不清说道:“我们都是为了她好,但如果她不领情,这可怎么办?”
……
……
在桑桑被囚佛祖棋盘一事里,道门看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但正因为如此,这便是罪,眼看着昊天遇险而不言,便是大罪。
更何况桑桑事后一推算,便明白了道门想要做什么。
她向人间问罪,问的是有罪之人。
最有罪的那个人,自然便是观主陈某。
跪在他身后的隆庆脸色苍白,浑身汗如雨下,中年道人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无法保持跪姿,而观主已经是个废人,修为境界与隆庆及中年道人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却比他们更加镇定,嘴角甚至还有一抹笑容。
他看着天空微笑说道:“我无罪。”
桑桑的声音再次在崖坪前的空中响起:“你与佛宗勾结,意图使我沉睡,便是大不敬之罪,有何可辩?”
这一次她没有让整个人间听到,只有崖坪上的人能够听到,因此愈发惊心,很多神官执事道心受撼,再也无法支撑,两眼一黑便这样晕厥过去。
观主说道:“绝无此事。”
桑桑说道:“你不承认曾经想杀死我?”
观主说道:“我想杀死的是桑桑,并不是昊天。”
桑桑说道:“我便是昊天。”
观主说道:“我信仰的是昊天,并不是那名叫桑桑的女子。”
桑桑说道:“若我不能在棋盘里醒来?”
观主说道:“昊天无所不能,更何况,这本来便是您的意志,我只是在执行您的意志,相信您现在应该明白我的虔诚。”
桑桑的声音很长时间都没有响起。
春风轻拂山间的桃花,一片静寂,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很久,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为凡人,妄揣天心,便是罪。”
观主平静说道:“如果这是罪,我情愿罪恶滔天。”
“你既追随于我,便应听从我的意志。”
“昊天的意志从未改变,那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守护这个世界的秩序。”
“哪怕我改变想法?”
“是的,因为世界之外是寒冷的冥界,您想法改变,便意味着人类的毁灭。”
“有理。”
这两个字之后,桑桑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过了很长时间,隆庆才敢把目光从被自己汗水打湿的地面移起,望向前方不远处的观主,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不解。
昊天值得敬畏,在昊天问罪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如此平静对话。观主更值得敬畏。他甚至无法理解,观主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
观主艰难起身,看着遥远北方,看着长安城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让祭祀继续,昊天准备回神国了。”
和隆庆的想象不同。与昊天进行对话,甚至辩论,并不让观主觉得恐惧,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昊天的人。
昊天是必然要与人类讲道理的,因为她本来就是道理。
……
……
长安城墙上,桑桑想着宁缺描述过的那个世界。确认陈某说的有道理,而且正如他所说,这本来就是她的意志。
“有理?有个屁的道理!”
宁缺说道:“如果这是罪,我不怕罪恶滔天?这种典型非主流的腔调,难道你不觉得恶心?居然还能听出道理?”
桑桑说道:“如果没有道理,他已经死了。”
宁缺说道:“虽然说道门没有做什么,但很明显,他事先就知道佛祖棋盘会给你带来危险。他什么都没说。这是什么道理?”
桑桑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是我自己想进佛祖棋盘?他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在执行我的意志,那他有什么罪?”
城墙上的春风忽然变得非常寒冷,宁缺转身过,想避过这场春风,想避开这个问题,因为他真的觉得很冷。
桑桑静静看着他,说道:“你懂了。”
宁缺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说道:“你病了。”
桑桑微笑说道:“你有药吗?”
宁缺正色说道:“十一师兄最擅长做药,我去给你讨些?”
说的都是笑话,因为这时候他只敢说笑话,因为桑桑与观主的对话,让他的心脏变得越来越寒冷,哪怕她的微笑都无法带来暖意。
她的微笑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冷漠。
“我说过,你要我进长安城,是要我修惊神阵,你们要破天,助夫子胜我,我知道你想的所有事情,你无法骗我。”
桑桑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说有罪,你该当何罪?”
宁缺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她说道:“不要忘记,我也知道你想的所有事情,你是想用惊神阵重新打通昊天神国的大门,你也无法骗我。”
桑桑说道:“终究都是在骗。”
宁缺说道:“你骗我的事情,终究要比我骗你的事情更多,就像昨天在书院里说的那样,你骗了我的青春,就不要再骗我的感情了。”
桑桑说道:“感情?我大概明白是什么,但我没有骗你。”
宁缺面无表情说道:“你无法驱除老师在你身体里留下的红尘意,没有办法斩断人间以及傻逼我与你之间的情意,所以你回不去。你与我一道游历人间,始终寻找不到方法,直到去了烂柯寺,看到瓦山上的残破佛像,明白了佛祖为你设的局,所以你毅然赴局,让自己中贪嗔痴三毒……”
“你找佛祖,说想要杀死佛祖,都是假的,我们去悬空寺,被困佛祖棋盘,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因为去掉贪嗔痴三毒,便是去了红尘意。”
他声音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