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7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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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他来不及去感受,只是兴高采烈地讲着这三年里的生活,唾沫四溅。似要比流的汗水还要多。
他自豪说道:“有,有油,当然得有油……这满野莲花,我自己榨了些莲子油,不论是用来拌野菜还是煎青蛙,都可香了。”
桑桑说道:“你应该吃点素的。”
宁缺眉飞色舞说道:“放心。荤素搭配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忘,炖莲藕,炒藕带,新剥莲子嘎崩脆,还没苦味!其实要说我最喜欢吃的,还是炸知了,无论是裹着莲叶烤还是生炸,那香的……只不过想起三师姐。有些下不了嘴。”
三年后的他是那样的瘦削黝黑。看上去和悬空寺下面那些贫苦的农奴没有任何区别,与他相反。桑桑感觉好了很多,贪嗔痴三毒还在,但平静了些,应该没有毒发的危险,不再像沉睡之前那般虚弱。
桑桑能够看见他,能够想象这三年里他过着怎样艰苦的日子,此时听着他兴高采烈地讲述,越发觉得他很可怜,那种情绪是那样的浓烈,以至于她觉得有些酸楚,如果能够流泪,便会流下泪来。
宁缺感受心头传来的那份酸楚,沉默片刻后笑着说道:“别瞎担心,你知道我很擅长在野外生活,小时候不经常这样?”
桑桑没有说话,心想小时候在岷山里,你再如何孤单,身边至少还有我,现在你依然背着我,但这三年里我并不在。
宁缺依然在碎碎念着,她静静听着,渐渐眯起了眼睛,那便是笑意,然后她感觉有些暖,有些温柔,然后她在他的心头皱起了眉头。
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有些累,想再睡会儿。”
宁缺有些没想到,怔了怔后笑着说道:“好。”
桑桑再次开始沉睡。
这一次,她睡了整整十年时间。
……
……
十年后,桑桑醒来。
这一次她发现原野上的那些佛与菩萨没有变化,但身前这座山的变化很大,宁缺已经用铁刀修完了佛的双脚,正在重新刻削佛祖身上那件衣裳,铁刀在山崖间不停切削,一道衣袂的线条慢慢成形。
和最开始修佛时的笨拙生硬相比,现在宁缺的手法已经纯熟了很多,铁刀游走自如,就像是烂柯寺前小镇里最老练的那些雕工。
雕刻手法的进步,是时间和辛勤的劳作换来的,已经过去了十三年时间,宁缺不知挥了多少记铁刀,山崖里到处都是他的汗水。
宁缺感觉到她的醒来,身体有些僵硬,沉默了很长时间,缓缓把铁刀插入崖壁的裂缝里,伸手拍了拍她身体的臀部,微笑说道:“醒了?”
“是的。”桑桑说道。
“那我休息会儿。”宁缺叹了口气,有些疲惫,有些满足,把她解下抱在怀里,走到崖边坐下,望向原野上那些佛与菩萨。
佛与菩萨颂经念佛十三年,金色池塘里的佛光大作,如果桑桑体内三毒未袪,只怕在这些佛光里会当场死去。
青狮对着山崖怒啸一声,天穹里的云层骤碎。
宁缺看着盛怒中的青狮,笑着说道:“叫什么春,我老婆醒了,没被你们气的一觉不醒,这时候该叫春的难道不应该是我?”
桑桑看着这座佛衣襟下摆上的那些线条,怎么看也不觉得是袈裟,问道:“你修佛还要顺便把佛的衣裳给修了?”
宁缺说道:“做事情要细致,这种细节怎么能出错。”
桑桑问道:“不穿袈裟也是佛?”
宁缺说道:“佛为什么一定要穿袈裟?”
桑桑问道:“那这佛要穿什么?”
宁缺想着自己设计的衣裳,得意说道:“刻出来那天你就知道了,你一定喜欢。”
桑桑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的衣服也破了。”
身为书院行走,宁缺在人间行走时穿的自然是书院的院服,他当初挑的院服是黑色,很禁脏,而且书院院服非常结实,普通攻击都无法撕破,所以那些年里基本上没有怎么换的,只有脏的不行的时候才随便洗洗。
当初在西陵神殿他被桑桑囚禁然后千刀万剐。院服不在身上。其后才被桑桑扔给他,这件黑色院服陪着他在棋盘世界里度过了无数年的时光,依然没有一处腐坏破烂,这十三年时间,院服则已经破烂的不成模样。
由此可见,他这些年过的多辛苦,做了多少事。
现在的宁缺非常黑瘦。双手生出极厚的茧,更像一名农夫了。
但他的眼睛却非常明亮,因为随着桑桑的毒渐渐清除,他的心情越来越好,精神越来越坚毅,感觉越来越强。
“我这些年做了很多新菜。”
感觉到桑桑的情况确实好转了很多。宁缺很开心,抱着她的身体,指着山下的池塘高兴说道:“我一直以为池塘里没有鱼,后来才发现在莲田深处居然真的有,我做了一锅鱼汤,那个鲜的……真是没话说。”
他啪嗒着嘴,回味着当时那锅鱼汤的美味,旋即情绪失落起来。说道:“可惜鱼太少。不好捉,而且我没有什么时间。”
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有些累,再睡会儿。”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开始沉睡,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会再次醒来。
宁缺看着怀里她的脸,表情有些呆滞,过了很久才艰难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好好睡吧,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桑桑不停睡觉,这让他联想起当年她病重将死的时候,心里生出一抹阴影,但想着桑桑确实好转,心想佛祖种下的三毒太厉害,可能是要花些时间。
他觉得有些累,坐在崖畔看着原野,沉默了很长时间,怀里抱着的身躯是那样的高大,他的背影却是那样的孤单。
疲惫与痛苦不难熬,因为有希望,人间最难熬的便是孤单,他修佛已经修了十三年时间,只与桑桑说了几句话,这便是孤单。
因为情绪上的问题,宁缺很奢侈地给自己放了整整一天的假,直到晨光从黑暗天穹的边缘生起然而迅速消失,他才清醒过来。
他伸了个懒腰,过于劳损的肌肉与骨骼关节发出涩涩的磨擦声,然后他低头在桑桑圆乎乎的脸上狠狠地亲了几口,叭叽作响。
“黑……猪。”
“黑……猪。”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黑……猪!”
寂寞的歌声里,他背着桑桑,绑着大黑伞,挥着铁刀,在山崖上攀来爬去,熟练至极的砍来削去,刻出一道又一道崭新的线条。
佛祖有双秀气的小脚。
佛祖的袈裟渐渐变了模样,显得有些飘逸,式样简单,拖着裙摆,就像是有人在小小的身躯上套了件宽大的侍女服。
三年后,桑桑醒了过来。
她看着这件眼熟的侍女服,沉默不语。
宁缺咬着根莲枝,问道:“感觉怎么样?像不像?”
桑桑说道:“我现在再来穿,必然不会这样宽松。”
宁缺说道:“身材虽然变了,但在我眼里,你现在和当年还是一样。”
桑桑说道:“修到哪里了?”
宁缺指着峰顶说道:“明天就要开始替佛修面。”
桑桑有些意外,而且有些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流露出喜悦的情绪。
她说道:“比前面那些年快了很多。”
宁缺笑着说道:“无它,唯手熟耳。”
桑桑说道:“修完便能结束?”
宁缺说道:“当然,很快就能结束这一切。”
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是的,一切都快结束了。”
……
……(未完待续。)
第五卷神来之笔 慈航的船,无理的佛
山在天地间,峰顶与天穹极近,宁缺盘膝闭目坐在佛顶上,仿佛只要伸手,便能把这片黑暗的天捅破。
他上方的黑暗天穹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亮点,起始很黯淡,骤然变得异常明亮,紧接着化作数千道光线,顺着天穹的孤度向原野的四面八方散去。
光线里有很多画面不停闪现,有虔诚叩首的信徒,有娇媚而端庄的天女,有奇异的金花玉树,那些都是他的佛国。
原野上的佛与菩萨们抬头望向天空,随着这个动作,有极淡渺的气息从他们的身上散溢,向那些光线里融去——气息是觉识,随光线来到天穹,然后洒落在峰顶,进入宁缺的身体。
佛与菩萨震惊异常,宁缺能够夺走这些觉识,表示他能够接收这个世界的信仰,这表明他正在成佛,将要成佛。
在他们看来,此人当然是伪佛,这种行为自然是亵渎。
极端的愤怒在原野间暴发,众佛神情悲壮开始抵抗,有佛持金刀割面,有佛撕耳,鲜血乱流,佛光大盛,佛威大盛。
已经深入金色池塘的青狮,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带着无尽佛威向前踏出一步,大地震动裂开,生出一道极深的裂缝。
以裂缝为线,原野西面的地面缓缓升起,然后向前滑动,一寸一寸地覆盖到东面的地面上,就像一艘大船要比幽暗的海底冲出来!
大船没有船尾,后面与地面相连,于是整片西面的原野便是船身,随着船首向前,原野及站在原野上的人,也随着被带进船中。
数十年来,极乐世界里的无数众生自四面八方赶来此地,原野间的佛与菩萨数量根本无法数清,黑压压的至少有数百万之众。
数百万佛与菩萨,现在都在大船之上!只闻经声阵阵。法器破碎变成最纯净的佛息。船身散发无尽佛光,正是大地之舟!
这画面何等神奇!
大船缓缓升起,自幽暗的原野海面而出,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着佛山前行,金色池塘间的佛祖禁制早已变弱,此时被船首碾过,伴着无数细碎的脆响。就像烈日下的冰雪一般瞬间破灭,无数青莲与柳树,被碾压成泥地里的碎木,然后被巨舟的阴影遮盖,再也无法看到,至于那些蛙声和蝉鸣。更是不知去了何处。
大船缓慢向前,来到山脚下的那条大河里,河岸崩塌,浪涛冲天而起,河水一半是冥河,里面有无数怨魂骷髅,这些怨魂骷髅遇着船身散发的佛光,未作任何抵抗。恭顺自愿地被净化成缕缕气息。
怨魂骷髅化成的无数道纯净的气息。再次附着到大船的船体上,助大船的佛光更盛。继续向前破开雪水化成的河面,快要触到山崖!
无数佛与菩萨站立在船板上,双手合什看着峰顶的宁缺,神情庄肃,青狮站在船首看着山崖,神情焦急,恨不得跳过去。
船与山相遇,不知能否把山撞毁,把佛撞塌,把正在成佛的宁缺震死,但佛与菩萨们还有青狮登山后,怎会让他继续成佛?
宁缺盘膝坐在佛顶,坐在黑瘦小侍女的发髻里,他闭着眼睛,感受着体会到的一切,正在成佛的关键时刻,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知道,他也没办法去理会,因为现在他根本不能分神。
他知道原野上的佛与菩萨,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佛、夺走佛祖的信仰,让众生意归于己身,他没有提前做安排,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桑桑的身体被他放在一旁,大黑伞上方撑开。
忽然间,桑桑睁开了眼睛!
那对细长的柳叶眼里,一片光明。
数十年间,她醒来过数次,但她一直没有睁过眼,因为她始终是在宁缺的心里,没有回到自己的神躯。
随着宁缺修佛大成,她体内的贪嗔痴三毒即将尽去,她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神躯,她终于可以睁眼来看这个世界!
桑桑站起身来,举着大黑伞望向山下那艘大船,微微眯眼。
“这就是慈航普渡?”
她挥了挥衣袖,青衣上的繁花再次绽放,一场恐怖的飓风从峰顶直冲山脚,然后向着着河面上的那艘巨舟呼啸而去。
踞在船首的青狮一声怒哮,哮声却根本无法传出,便被飓风灌回它的嘴里,它有些慌乱地闭上眼睛,鬃毛被吹的向后飘舞不停。
大船上没有帆,站在船板上的无数名佛与菩萨穿着的僧衣被飓风吹的不停鼓荡,像新生出千万帆。
大船前行之势骤然减缓。
这船是大地之舟,割于大地,有无限重量,桑桑挥袖便有风起,风起而舟缓,以此观之,她已经回复了无限威能。
然而即便是她,也无法完全阻止那艘大船,大船确实变得慢了很多,但依然在继续向前,向着山崖撞去。
“众生意……果然有些意思。”
青衣微振,她的身影在峰顶消失。
下一刻,她来到了大船上。
青狮一声怒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