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7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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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时,佛像旁尊者手里持着的金刚杵破空而落,重重击打在七枚的头上,只闻噗的一声,七枚头骨尽碎,脑浆与鲜血到处洒落。
斑斑血痕染了佛像,在狂风里摇摇欲坠的大雄宝殿,骤然间稳定,与山峰紧密地联成一体,僧人们也终于稳住了身与心。
桑桑挥袖成风,便是天风,自不会就此湮灭,自峰顶飘摇而上,瞬间来到天空里那篇由数千字组成的经文处。
高空云乱,云层下的那些金光大字更是四处散逸翻滚,金光乱摇中,将要成形的经文边缘被打乱很多,很难看懂其间的内容。
桑桑挥袖便破了佛祖留下的经文,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挥袖之间,她便对身遭的环境有了更多的认知,有些不解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带着宁缺离开这道崖坪。
禁制崖坪的力量不是规则,也不是普通的修行法门,修行依然是在规则之内,即便是五境之上的小世界,依然在昊天的世界里,在那种情况下,她纵使来到人间后虚弱了很多,依然动念便能破三千世界。
此时困住他们的,是个大世界。
在昊天的世界里,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大世界存在?
佛祖把自己的身体化作了山峰,峰间起无数寺庙,峰下蓄无数信徒。
山峰本无觉无识,无神无命,但无数年来,山间寺庙香火不断,僧人颂经不止,原野间的信徒顶礼膜拜,终熏陶出了佛性。
那佛性便是僧众信徒的觉识!
无数年,无数人,无数觉识,无数性命,终于这个世界变成了佛国,真正的佛国是真正的世界,极乐的大世界。
此世界在人间极西处,故名西方极乐世界。
……
……
哪怕身处西方极乐世界,无法轻离,桑桑也不在意,她是昊天,即便与数百万甚至更多的佛宗信徒战,也没有输的道理。
然而她来到人间时日已长,夫子灌进她身体里的人间之力,在不停地削弱她,如果她要打破西方极乐世界,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将这片西方极乐世界毁了,人间还有长安城,还有书院,还有惊神阵,到那时虚弱至极的她,又该如何办?
所以她有些犹豫。
宁缺不知道她为什么犹豫——现在的局势非常糟糕,被天风吹散的那篇佛经,并没有就此消失,散乱的部分向着崖坪落了下来!
那些泛着金光的、寺庙般大的文字,在向崖坪飘落的过程里,慢慢变小,最终变成有若花瓣般的存在,散发着异香。
佛国有天女散花,画面非常美丽。
宁缺的神情却极凝重。有经文变化而成的花瓣。落在了大黑伞的伞面上,每片花瓣仿佛便如一颗巨石,无比沉重。
佛光本就威压极重,无数花瓣落下,在大黑伞的伞面上厚厚铺着,那更是人类难以承受的重量,不过瞬间。他便觉得手臂要断了。
宁缺把伞柄插入崖坪间,相信山峰既然是佛祖的身体,必然撑得住。
他看了眼站在佛光里沉默不语的桑桑。
他抽出铁刀,向着漫天飘落的花瓣斩去。
刀出留痕,痕便是字,字便是神符。乂字符。
花瓣看着是花瓣,实际上依然是字,是佛经里的字。
佛法无比,才会字重如山。
佛祖如果留下的是别种手段,以宁缺五境之内的修为境界,必然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抓着桑桑的衣袖,老老实实躲在她的身后。
但既然这是篇经文。落下的是文字。那么他便能破。
因为他是人间最好的书法家,最强的神符师。他在书院的旧里不知拆了多少字,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拆字。
七道乂字神符,出现在崖畔的空中。
落下的花瓣触着符意,便碎成丝絮,因为花里的字都被拆成了无意义的线条。
花瓣继续飘落,数千字便是数千花,如绵绵春雨,久久不歇。
七道乂字神符与佛祖威能对抗,没有却撑太长时间,便自消失。
看着空中还残着大半的那篇经文,看着微乱的经文下方不停飘离落下的文字与近处的花瓣,宁缺毫无惧色,挥刀再斩。
这一次他没有拆字,而是在天空里写了一个字。
他写的非常随意,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字是什么。
佛祖就算死后亦能知五百年,也不可能猜到。
铁刀在经文上画出的笔画,更像是在涂鸦。
再简显易懂的经文,只要顽童在上面胡乱涂几笔墨渍,便能让最有学问的高僧大德,也看不懂其中的的意思。
佛国经书,就此被宁缺乱刀所破。
他是夫子和颜瑟共同培养出来的怪物,他不属于昊天的世界,更不属于佛祖的世界,他最不想呆的地方的就是西方极乐世界。
用文字之道对付宁缺,就像是在夫子门前切鱼脍,临四十七巷前卖酸辣面片汤。
他收刀归鞘,望着桑桑说道:“你还不出手?”
桑桑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没有理他。
宁缺抖落大黑伞上的花瓣,撑到她的头上,替她挡住佛光。
桑桑微微皱眉,说道:“这些手段,如何奈何得了我。”
宁缺说道:“看你这小脸白的,何必逞强。”
桑桑说道:“我本就强,何必逞?”
宁缺心想,到底是昊天,太爱面子,在这种时候还要硬撑。
他把伞柄塞进她手里,望向峰顶大声喊道:“我们认输,别打了成不?”
桑桑再次皱眉,有些不喜。
宁缺严肃说道:“你看我,从来就不知道面子是什么东西。”
悬空寺清楚,昊天不可能认输,所以他也不会认输。回答宁缺的是满山满崖的钟声,无穷无尽的庄严颂经声,还有一道声音。
“既与天争,书院为何要站在天的身旁?”
这道声音宁静而威严,仔细品味,仿佛只能用恢宏二字来形容,而且所问之事,直指最根本的所在,任谁都难以回答。
听到这话,宁缺却乐的笑出声来:“首座你现在应该还被埋在土里,居然说话中气还这般足,实在是令人佩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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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颗青梨五百年
说完这句话,桑桑的气息陡然为之一变,她明明还是站在崖坪上、梨树下,就在宁缺身旁,共着一把伞,然而在宁缺的眼中,她仿佛瞬间变得高大了无数倍,仿佛要触着天穹,居高临下俯视空中的白塔。
面对佛祖的至强手段,她以佛宗的无量相应。宁缺看过观主的无量,看过酒徒的无量,唯有她的无量,才是真正的无量。
悬空寺感受到她的变化,满山崖的钟声,无数座寺庙里响起的颂经声,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随着她的气息变化,变得更加响亮。
寺庙里的僧人们颂出的经文,每字都重如庙宇,东西两峰飞石渐落,数万僧众的身体摇晃不安,鲜血从口里汩汩流出,却依然颂经不止。
宁缺发现桑桑的脸色有些略微苍白,不由很是担心,桑桑知道他在想什么,平静说道:“这是我的世界,谁也别想困住我。”
然而这里是佛国,是一个很大的世界。
随着悬空寺的钟声响起,朝阳城里秋雨里的七十二座寺庙同时鸣钟;极遥远海畔的瓦山烂柯寺开始鸣钟;长安城里的万雁塔寺没有秋雁孤鸣,却有钟声;早已变成废墟的红莲寺,只有一口被烧至变形的废钟,此时在秋风的吹拂下也开始发出声响,呜咽有如鬼魂在哭泣。
燕国都城外有间极破落的庵堂,已经废弃多年。从去年开始,有十余名丧夫无子的妇人被家族赶出家门,夺走田产与房舍,妇人们聚到破庵堂里,她们用瓦片剃去尚未花白的头发,伴着残灯破佛,绝望地准备就此度过漫漫余生,或是某夜突然惨死于强盗手中。
今天,她们忽然听到了一道极悠远的钟声。
妇人们被冰冷残酷的生活折磨的早已失去了任何希望,这道钟声却仿佛向她们的身体里灌注了某种力量。她们站起身来。跑到庵堂后方那口破钟前,握紧拳头不停地向钟面砸去,砸到拳头溅血,她们仿佛想将这些年来的怨恨和绝望都用钟声发泄出来,以此在来世寻找慰籍。
破钟发出的声音很哑,很难听,很像她们在嚎啕大哭。
朝阳城内。无数僧人跪拜在佛祖像前,不停颂读经文,无数信徒跪在已经消失的湖水与白塔前,不停向着佛祖祈祷;
长安城万雁塔寺,僧人们愕然听着院后响起的钟声,那些石尊者像仿佛都要活了过来。瓦山烂柯寺里。住持观海僧神情凝重,对着峰顶的佛祖石像残迹,跪倒沉默不语。
城市乡野间,所有受过苦修僧恩惠的人,无论老妇还是稚童,在无所不在的钟声里虔诚跪下,对着不知何处的佛祖祈祷不停。
钟声、经声、祈祷声,在人间每个角落里响起。人间便是佛国。只要相信佛祖,那么人们便会进入他留下的大世界。
西方极乐世界。
桑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她还是低估了佛祖的威能,但她并不慌张,因为既然这些都是佛祖的安排,那么佛祖必然没死。
那么只需要找到佛祖,真正的杀死他,佛祖在人间布下的极乐世界自然便会毁灭,所有的这些手段,都会变成梦幻泡影,不复存在。
而她已经找到了佛祖在哪里。
宁缺看着她的脸色,很是担心。
桑桑忽然转身看着他,说道:“把你袖中那颗青梨吃了。”
宁缺怔住,他的袖子里确实有颗青梨,是先前崖畔梨树结出来的第一个果子,只是她为什么要自己这时候把青梨吃掉?
很快他便以为自己明白了桑桑的意思,就像那年在瓦山佛祖像下、歧山大师的洞庐里那般,只要吃了青梨,便能进入佛祖的棋盘。
进入那张棋盘便能离开佛祖的西方极乐世界?
宁缺很信任桑桑,与夫妻感情无关,而是因为她是昊天,能算尽世间一切事,然而此时也不禁有些犹豫,因为上次吃完青梨后,他和桑桑进入棋盘的是意识或者说灵魂,身体却还在棋盘之外,而且就算桑桑使出大神通,让二人的身体和灵魂同时进入棋盘,棋盘里又会有怎样的危险?
他看着从行李里取出的棋盘,看着上面有些模糊的棋路线条,生出非常可怕的猜想,佛祖万一就是躲在这棋盘里,那该怎么办?
“没有万一,佛陀就在棋盘里。”
桑桑收起大黑伞,看着自天飘落的经文花瓣,看着崖坪间生出,笼罩自己和宁缺全身的佛光,看着那座缓缓落下的白塔,说道:“我来到此山中,悬空寺静,佛陀无言,因为我是昊天,他们哪里敢动我?”
宁缺不解问道:“那为何现在动了?”
桑桑看着他说道:“因为树上的梨熟了,被你摘在了手中。”
宁缺看着右手里的那颗小青梨,看着拿在左手里的棋盘,隐约想明白了些什么——当年烂柯寺强者云集,佛祖法器、法像皆被二师兄毁去,唯有棋盘依然静默如故,此时想来果然很有问题。
“青梨熟了,便能进棋盘,便能见到佛陀真身,山间的和尚开始恐惧,佛陀开始恐惧,所以拼了万年基业,也要阻止你我。”
“当年在烂柯寺进棋盘,为何没有看到佛祖?”
“当年我还未醒来,所以我看不见他,而他看见我也没有意义。”
“意义?佛祖或者也在等着见身为昊天的你?”
“不错。”
桑桑看着他手中的棋盘,心想难怪在人间寻找不到佛陀的痕迹,难怪在悬空寺里四处寻找时,天心总是要落回宁缺的身旁——原来不是我离不开这个男人,而是因为我早已察觉佛祖藏在棋盘中,这样很好。
宁缺觉得手里的棋盘忽然变得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