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6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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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主看着这些石头,忽然笑了起来。
他去过荒原上的大明湖,而且不止一次,自然知道块垒。
用块垒来破除无距,书院行事果然有意思。
然则他哪里会惧?
他没有向前踏步。
他静静站在这些石头里,等着书院的下一步。
大师兄向前走了一步。便在微雪间消失。
观主知道他没有进入无距,而是块垒隔绝了光线,隔绝了视线。
在这片嶙峋石阵里,彼此都看不到彼此,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等着,等着书院向自已发出攻击。
雪依然在缓慢地飘落。微渺清美,只是快落到地面时,便忽然消失,然后在数丈外,或者数十丈外落下,感觉非常诡异。
有一片薄雪顺着黑色的城墙落下,便落在了城外的观主身上。
随着这片雪落下的,还有一根短木棍。
木棍破风无声,就连天地间那些阻塞难受的气息,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循着自然里风雪的流动,无迹可循而至。
观主的眼眸微亮。
这记木棍看似简单寻常,在他看来,却要比块垒大阵更令人惊艳——数日之前才学会打架,如今居然能够施展出如此境界。
论到学习的速度,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和此人相提并论?
观主举剑迎向身前的风雪,心想如果夫子登天再晚上十余年,以这种恐怖的学习速度,只怕自已再难像现在这般压制对方。
道剑破风刺雪而去,便在看似空无一物的落雪间,点中那根木棍。
这是来到长安城后,剑与棍的第二次相遇。
与第一次相遇时,满城落雪如幕的震撼画面截然不同,这一次剑与棍的相遇,显得那般的宁静温柔,就像是初雪落进湖面,将融未融。
南门前的千百块石头,散发着嶙峋生硬的气息,而当剑棍相遇之时,一道极清柔的气息,瞬间把块垒阵的气息冲淡。
剑棍相遇在空中,相遇在一个点,静止不动,在那个点周遭的数丈空间里,所有的事物都静止,无论是风还是雪。
雪花不再落下,静止在空中,画面显得格外诡异——然后那些雪花片片破碎,从边缘开始碎起,直至雪花中心,碎成最细微的粉末。
如粉般的碎雪,纷纷扬扬落下,洒在观主和大师兄的身上。
大师兄的棉袄上又多出了无数道裂口,鲜血再次流出。
有风雪自地面起,在大他的身周吹拂,如同一双无形之翅,推动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如流雪骤退,退出块垒,进入长安城内。
观主微微皱眉,有些意外。
城南有块垒,眼中无距却有距。
这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对对方的影响更大。
但既然书院想到破除无距的方法。那么必然还会有后续的手段,所以他任由粉雪临身,准备迎接书院的下一个动作。
然而书院什么都没有做,直接退入长安城内。
既然如此,他便要进长安城。
要进长安城,需要先破身前这片嶙峋乱石。
观主挥袖,卷起千层雪,又如流云。
官道旁。一块重数万斤的巨石。随袖风而起,远远落在极远处的田野里。
他再次挥袖,又有巨石飞起。
他举步向城门走去。
一路行走。一路卷袖如云,一路石飞阵摧。
何以浇块垒?
当年轲浩然入魔宗山门,以剑破之。
他则是以袖卷之。
这不代表现在的观主比当年的轲浩然强。最重要的是,城南的块垒大阵,远不如大明湖底的块垒大阵强大。
他是道门领袖,对魔宗的研究非常深,他知道真正的块垒,必然是全部由顽劣不堪的石头组成的世界,城南虽然有千百顽石,但却不是一个世界。
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便有空间。
有空间。便能行走,便能有更多的空间。
城外落石声声,风雪渐骤,青衣渐近。
城墙上,莫山山鬓间夹着雪花,唇角溢着鲜血,脸色微白。
观主随意挥袖。闲庭信步,块垒阵破。
……
……
走进南门,便走进了长安城。
朱雀大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安静无比,只有雪在不停落着。
观主行走在笔直的朱雀大道上。神情悠闲。
他看着道旁的建筑,看着街道中央没有被积雪完全掩住的雕刻。看着那些黑色的檐角,积雪的旧瓦,就像一个普通的游客。
“原来长安城是这样的。”
很多年前,还是孩童的时候,他曾经随家中长辈来过一次长安城,只是年月太过久远,他早已没有了对这座城的具体记忆。
后来他开始修道,便再也没有来过长安城。
因为他一朝修道,便很强大,在没有受到邀请的情况下,长安城不会允许他进来,更关键的是,夫子一直在长安城南的书院里。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无论修道,男女,还是别的什么事情,都是如此。
所以他很喜欢长安城。
遗憾的是,这座城不是他的,所以他只好把这座城毁了。
他想这座城想了很多年。
他想毁这座城想了很多年。
今天他终于走进了这座城。
不免有所感慨。
他抬头望向不停落雪的天空,说道:“如果你在天上看到这幕画面,会不会后悔离开这个人间太早了些?”
便在这时,朱雀大道上忽然响起蝉鸣。
从高空落入城中的雪花,仿佛也多了一层明亮,变成了薄薄的蝉翼。
时已入冬,初雪已至,哪里来的蝉?
观主微微偏头,侧耳相听,眼中终于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确认块垒拦不住自已,便当机立断放弃,让书院撤入长安城内,利用这座城本身的力量,能够做出这种决断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
他知道长安城里肯定有些很有意思的人在等着自已。
但他没有想到,居然这么有意思。
原来这才是书院最后的底气。
“西方有蝉,匿于泥间二十三年,待雪山冰融洪水至,方始苏醒,于泥水间洗澡,于寒风间晾翅,振而飞破虚空。”
观主看着长街那头的风雪,平静说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雪云渐厚,遮蔽天光,寒蝉凄切,响彻长安城。
一名小姑娘从风雪里走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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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五十六章 观主无量
如观主这种层次,虽不能掐指便知未来,但心意微动便知吉凶,普通意义上的偷袭没有意义,除非宁缺手中还握着铁弓。
余帘没有隐藏踪迹,就这样从风雪中走了出来。
“在这座城里,无法与昊天沟通。”
她看着观主说道,然后把双手伸到空中——二十三年蝉大成,一双小手稚嫩幼美,在风雪中就像是两片稍大些的雪花。
随着这个动作,满天雪花骤然一静,然而继续下落,只是不再轻扬微飘,每片雪花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破风而舞。
片片雪花高速震动,发出低沉而密集的声音,就像是无数只蝉在同时振翅。街道旁的屋檐上有片黄叶,被风卷起至雪空之中,瞬间被撕成碎絮。
“没想到你已经通了天魔境,成了魔宗百年来第一个破五境之人,要知道莲生都无法破除心劫,至死不敢踏出那一步。”
“林雾,你果然不凡。”
观主抬头望向天空,看着自天而降的亿万朵雪花,想着那人,脸上露出佩服的神情——任何能把二十三年蝉收为弟子的人都值得佩服。
“好在我用了一生的时间,才让这座城终于有了一道缝隙。”
他感慨说道,然后向空中伸出手掌。
他的掌心向天,仿佛是要承接那些纷纷落下的雪花。
然而落下的不是雪花,而是一道磅礴的力量。
厚实的雪云覆盖着长安城。
那道磅礴的力量来自天穹,来自云层后方的太阳。
非人间的力量降临人间,惊神阵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反应,数十道极为雄浑苍劲的气息,自长安城街巷之间生出。灌入雪云之中。
然而惊神阵受损。朱雀大街上的天地气息流转有些凝滞缓慢。
那道磅礴的力量落在了长安城上。
天穹里厚实的雪云瞬间被撕开一道笔直的裂缝。
雪云裂缝的下方,便是笔直的长街。
此时站在朱雀大街上向天空望去,便能看到一幕神奇的画面。覆盖苍穹的雪云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缝中是湛蓝的青天。
清丽的阳光从青天洒落,照耀在长街上。把街道上的建筑与雪花照耀的清晰无比,甚至还涂抹上了一层圣洁的金光。
满天雪花都变成了金色,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云层间渗落的阳光和那道磅礴的力量,便要落到观主的身上。
这就是五境之上的力量。
这就是真正的道门神术:天启。
……
……
余帘站在风雪里,黑色的马尾辫轻轻摇摆。
她觉得雪花有些微寒。
她也已经逾过五境那道门槛,她见过熊初墨使用天启神术。
但她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施出五境以上的手段,仿佛信手拈来一片雪花那么简单。
她看着雪街对面那个犹自感慨的道门第一人,忽然低头。
她看着鞋前的积雪。开始用自已的目光写字。
她写的非常专注。
夫子让她写字写了很多年,写的便是自已的世界。
雪地上出现第一道笔画,她自已的世界便出现在雪街之上。
满天雪花狂舞而起。边缘与空气高速摩擦。
蝉鸣之声愈发高亢。
亿万片雪花变成了透明的翼。振而疾飞,瞬间覆盖了朱雀大道的上空。
从云层裂缝里洒落的清光。落在这些如翼般的雪花上,开始向着四周折射,长安城的空中仿佛多了无数片金叶子。
一道极淡却极强大的气息,随着雪花的飞舞,笼罩了整条雪街,在昊天的世界里,割据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没有一片雪花落下,没有一丝阳光落下。
雪花也不再融化。
雪街回复寒冷清幽。
清影笼罩着观主的身体。
……
……
观主静静看着那个风雪中的小姑娘。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她的真实境界,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他举起右手遥遥指向雪街那头的她,四指渐屈。
然而他的食指还没有来得及点出,风雪中忽然传来一道极暴烈的呼啸声。
那是某种圆形物事与空气高速摩擦所产生的声音。
有一物自长安城北呼啸而至,高速旋转,破风震雪,势不可挡。
万雁塔在城北,破空而来的是一串佛珠。
黄杨大师的佛珠。
佛珠在风雪中高速旋转,隐隐可见上面还有血迹,应该是大师的心血。
很多年前,黄杨在西荒深处开悟,起因便是同伴的血,滚烫的血。
所以染着他心血的这串佛珠也很烫。
烫到燃烧起来。
一道极慈悲却又极暴烈的火性,随着佛珠的旋转,向着周遭的风雪不停喷吐,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都被燃烧起来。
雪花触着佛珠,没有融化成水,而是直接变成虚无。
黄杨大师是佛宗大德,世间有数的强者,而且这串佛珠上染着他的心血,焚心以火,对于道门强者最脆弱的道心威胁极大。
朱雀大道上空出现一道火线,风雪骤惧。
呼啸破空,然后骤静。
燃烧的佛珠,套在了观主的手腕上。
余帘抬头,清稚的眼眸深处有雪花飘落,她身上的院服轻飘。
雪街上的天地气息发生了一丝颤动,某人也即将出现。
此时观主被蝉翼世界隔绝了与昊天的联系,又被黄杨大师的燃烧佛珠羁绊,再没有办法通过离开这条雪街,哪怕他眼中无距。
这就是书院的安排。
下一刻便是真正的攻击。
然而观主的神情依旧宁静。
他望向自已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佛珠正在燃烧,却连他的青色道衣都没有点燃。
他的目光落下,便是心念一动。
无数劫前,来自远古的那道寂灭寒意。随着他的目光落在燃烧的佛珠上。
佛珠上的火焰骤然熄灭。仿佛变成了枯死的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