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5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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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轻轻摇头,说道:“但如果我们不来,他们不会死的这么快。”
说完这句话,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里那颗黑色棋子开始发呆,这颗棋子是在烂柯寺最后一局棋上,她落的唯一那颗子。
部落里死的人越来越多,她的病越来越重。帐蓬越来越冷,所有物事的表面都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霜,只有她手里的这颗黑色棋子依旧温润如故。
宁缺把她抱进怀里说道:“不用担心,就算荒人顶不住,我们还可以去北边,我们可以去看看热海的风景,大师兄说那片海虽然冻着了,但如果能破开冰下去。还能找到几条牡丹鱼,老黄牛都很爱吃,味道应该不错。”
桑桑说道:“你知道我并不担心这些。”
宁缺沉默。
桑桑低声说道:“从烂柯寺逃到悬空寺,从荒原逃到朝阳城,再逃到荒原,最后逃到这里,我实在是逃的累了……”
宁缺想说些什么,被她阻止。
桑桑说道:“在朝阳城里。你对我说过一段话。你说未来和死亡其实很相像,如果已经注定,那烦恼便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可以改变,那我们更没有必要烦恼,只需要努力去改变。”
宁缺说道:“这是老师说的。”
桑桑说道:“世界很大,但真的没有地方能够让我活下去,我们都清楚,结局已经改变不了了,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烦恼?死亡便意味着没有未来。在改变不了的时候,我们难道不应该试着学会接受。”
宁缺笑着说道:“这句话说的很好。”
桑桑微羞低头。
宁缺说道:“没想到我家桑桑现在很有大家小姐的风范。”
桑桑说道:“我就是个小侍女。”
宁缺说道:“且不提曾静大学士是你这身子的亲生父亲,只说你是冥王家的大小姐,人世间还有谁的身份能比你更尊贵。”
桑桑没有接着宁缺的打趣话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知道他说这番话是想岔开话题,说道:“我不想继续躲藏了。”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为什么?觉得良心不安?还是觉得这样躲来藏去很像过街的老鼠?小时候我就对你说过,只要能活下去,不管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是人人畏惧的毒蛇。都应该去做。”
桑桑说道:“我知道自已不可能再活很长时间,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去做老鼠或毒蛇?如果说这是良心不安,那么便是吧。”
“也许我们命中注定就要这么辛苦的地活着。”
“什么是命中注定?”
“机缘?”
“老师说,我是他的机缘,那么我的机缘是什么?”
“你的机缘当然就是我。”
“不要说笑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已这时候应该去南方。”
“去南边会死。”
“不去也会死。”
“有道理。”
宁缺其实很清楚。如果桑桑这时候出现在南方荒原的战场上,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见得是死亡,却很可能比死亡更可怕。
他说道:“都说热闹地活。孤单地死,如果真要死,确实应该有个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仪式,而且往死路里去,也许还能寻到生的机会。”
桑桑见他同意了自已的意见,开心地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南方战场上的具体情况,但从荒人部落的气氛里可以明显感觉到,荒人面临的局面越来越严峻,甚至就连部落里的妇人,都已经在开始准备皮甲兵器,随时可能上前线加入战斗。
按照宁缺最先前的计划,利用荒人部落挡住中原联军一段时间,看桑桑的病情能不能得到好转,然后他再带着桑桑去极北寒域,哪怕去热海畔做野人,也不能被佛道两宗的强者抓住,然而桑桑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来越严重,尤其是桑桑自已不愿意继续逃亡,那么一切便休。
做出决定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终于有了安放处的原因,桑桑的精神变得稍好了些,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恹恹地总想睡觉,体内的阴寒气息越来越重,她却有了些食欲,一碗肉粥被吃了大半才放下。
宁缺烧了一大锅热水,替她洗澡。桑桑坐在大锅里,身上的寒气四溢,锅下的柴木继续燃烧着,加了火符,才能保证火焰不熄。
“这让人看着,肯定以为我是准备把你炖来吃了。”
宁缺搓揉着她的头发。笑着说道。
桑桑有些憨憨地笑了起来,说道:“臭臭的可不好吃。”
宁缺说道:“我家桑桑最香甜可口。”
桑桑说道:“那也没见你真把我吃了。”
宁缺笑着说道:“谁让你总不争气,一直在病着。”
桑桑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认真说道:“再不吃,可就真吃不着了。”
宁缺把她的脑袋按下去,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肉。”
桑桑委屈说道:“小时候在渭城里,所有肉都让你吃了,在长安城里。你就喜欢腻在水珠儿姐身边,哪里看得出来不喜欢?”
宁缺无言以对,只好不说话,拿起毛巾把她裹住抱到床上,然后仔细把她身上那些已经凝成冰珠的水擦干,又拿出陈锦记家的脂粉,在她脸上匀匀地涂着。
桑桑看着镜中自已渐白的小脸,叹气说道:“以前总觉得自已生的黑。后来病了就越来越白,如今又黑了,这黑白也没个定数,真是麻烦。”
宁缺替她擦完粉,又开始替她描眉,随口应道:“我家桑桑,想黑就黑,想白就白,真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一个小美人儿。”
桑桑说道:“宁缺,你现在脸皮越来越厚了。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也神情不变。”
宁缺端详着身前这张干干净净的小脸,看着她如墨般的眉,如草叶般的短发,低头在她额上亲了。,又在她凉凉的唇上亲了。,说道:“你本来就很美。”
桑桑有些羞,却勇敢地看着他,回亲过去。
宁缺笑了笑,替她穿好内衣。贴上火符,又套上几件厚厚的棉衬裘服,对着帐外吹了声口哨,然后静静看着她,问道:“这就走?”
桑桑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宁缺说道:“那就走吧。”
……
……
说走就走,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不再停留。宁缺和桑桑拒绝了荒人部落激烈的挽留甚至是拦阻,驾着黑色马车向南而去。
——千辛万苦而来,忽然而去。像极了当初他们在朝阳城里等大师兄等了整整一个冬天,然后相见便分手。
这种行为看上去有些荒谬,近乎儿戏,实际上却是在绝对困境之下的无奈选择,潇洒都是假潇洒,底子里是无比寒冷的绝望,天下再大也没有容身之处,逃亡没有方向没有终点,那也就没有意义。
重病将死的桑桑不想再逃了,于是宁缺也不再逃了,于是他们挟着一身寒气,向南方那片战场而去,而正是在决定不再逃亡的那一瞬间,他和她在人间世仅存的这些时间,才重新获得了某种叫做自由的意义。
这些天的逃亡是被迫的,离开也是被迫的,在光明与黑暗的战争之间,他们所做的一切事情应对,都是被迫的,只有此时平静赴死,才是他们主动做出的选择,因为唯有真正代表永恒的死亡,才高于光明与黑暗。
桑桑已经看到了自已的结局,知道无法摆脱,所以她很平静,宁缺想明白了这些事情,看透了其中道理,或者说对于桑桑的病,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所以他不再恐惧悲伤,也开始平静下来。
大黑马无法平静,蹄踏青草,鼻嗅野huā香,它的臀上垫了厚厚几块兽皮垫,也无法阻止车厢里的寒气侵袭,双腿间早已被冻的失去了知觉,它很是惶恐不安。
黑色马车离开荒人部落,天空里那片厚厚的乌云渐渐移动起来,笼罩着深春的荒原,让原野上的青草都变得暗淡起来。
十余只黑色乌鸦随马车南飞,不知道是不是桑桑体内的阴寒气息外溢越来越严重,以至于空气的温度变低了很多,它们变得安静了很多。
第四十八章 从天而降的尸与剑,来到荒原的巨辇
黑车行荒原,暗草飞寒鸦。
前方遥远的荒原空中偶有剑光掠过,又有乱云渐碎成絮。
宁缺感知着隐隐传来的气息波动,把手里的果子递到桑桑唇前,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剧烈的天地元气波动,不知有多少强者在那处战斗。”
在月轮国朝阳城白塔寺中,他曾经见过大师兄和悬空寺讲经首座的战斗。
那场战斗大师兄以子曰对讲经首座的佛言,双方展现出高妙近乎神迹的境界,并不比此时远方荒原上传来的天地气息波动稍弱。
只是当日无论大师兄还是讲经首座,都不曾往生死里搏杀,此时宁缺感知到的远处风暴一般的天地气息变化要显得更加恐怖、更加令人震撼。
“我见过。”
桑桑接过果子咬了。,唇齿所触之处,果肉颜色微变,瞬间冻凝,咀嚼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如同是在嚼冰。
宁缺好奇问道:“你在哪里见过这等阵势?”
桑桑说道:“老师和颜瑟大师在长安城北山上战斗时,天地气息的变化也很可怕,不过当时被他们自已罩住了。”
宁缺接过被冰冻的果子,啃了一口,牙齿没有被崩掉,却是被冻的打了个寒颤,笑着说道:“如果还是在长安城,夏天时临四十七巷里的街坊肯定再不会支买冰泼井水,天天都赖在老笔斋里不走。”
桑桑笑了笑,然后咳了两声。
自从离开荒人部落后,她咳嗽的次数少了很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咳的太多,如今咳出来的只是纯净的阴寒气息,没有痰也没有黑色的血。
如今的桑桑很干净,没有污血汗水,也没有唾液,身体从里到外都是极纯净的存在,就如同透明的琉璃,换句话说,她越来越不像人。
宁缺把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又把手伸进她的黑色裘衣里,抚摸揉弄着,虽然很凉,但依然很软,s里的感觉还很暖。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娶个神仙当老婆。”他说道。
桑桑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他睫毛上的冰霜弹掉,认真地纠正道:“我不是神仙,我是妖怪。”
宁块说道:“神仙?妖怪?你是桑桑。”
一路南行二人说着闲话情话无所谓的话偶尔会回忆岷山渭城与长安,不说生死与未来也没有什么遗言交待一一桑桑所有的遗言在瓦山禅院里已经说完宁缺也没打算再活着,就算有遗言,也没有听遗言的人。
乌黑的云层里忽然落下一个重物,呼啸破空而至,重重地砸到黑色马车前方数十丈外的原野上,击起一蓬泥土。
马车行至那处宁缺望去,只见原野浅坑里,是半具人类的尸身看肤色和肌肉强度应该是名强大的荒人战士……”不由神情微凛。
他很清楚荒人的身体强度越强大的荒人战士抵御刀剑的能力越强,而这名强大的荒人战士,竟是被人用剑切断了身体,半具尸身被震到了此处,可以想见那剑有多快,那把剑的主人有多强。
“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西陵神殿的强者看来真的不少。”
宁缺对桑桑说道。
不过片刻,荒原空中再次响起破空之声,只是这一次破空声不像先前那次是呼啸作响,而是凄厉鸣啸,显得要锋锐很多。
宁缺警惕抬头望去,只见一道明亮的剑光,贴着黑云下缘高速掠来,没有刺向马车,而是斜斜刺入右前方一道微微隆起的草甸。
那道飞剑威力极大,直接穿透整座草甸,从草甸另一面破土而出,带着一道黑土与草屑,然后落地,明亮的剑身骤然黯然,显得极为颓败。
这道飞剑威力如此强大,只有晋入知命境的强者,才能施展出来。
宁缺看着草甸后方那道飞剑,发现剑后有柄,顿时想明白,这把剑的主人是南晋剑阁的强者,而且极有可能便是先前腰斩那名荒人战士的强者。
一名知命境的剑阁强者,就这样败了。
宁缺抬头望向南方的战场,看着那处越来越强烈的天地元气变化,看着越来越盛的剑光符意,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黑色马车距离战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便已经看到两名强者的离开,那么此时在这片荒原上,每时每刻都有多少人在死去?
宁缺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道极细的亮线,然后紧接着是无数道。
他正看着南方的战场黑色眼眸里反映的光线……”自然是那处的风景。
远方的荒原战场上,开始电闪雷鸣,那些闪电并不如真实自然里的闪电威力大,但却与地面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