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2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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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是一名军师,我最擅长的事情便是收集整理分析情报,只要我开始留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谷溪最后说道:“其实你最让我警惕的,是那个很少人见过的铁匣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你今天却没有把它带在身边,或者你觉得一个只会玩yin谋的军师并不足以让你拿出所有秘密?做为一名军师,我非常欢迎敌人的任何轻敌。”
将军府冬园一角。
夏侯桌上那盏黑浓如血的够茶,沉默片刻后缓声说道:“十五之后你们马上回京,莫要有任何耽搁,让你们母亲回乡把老院子收拾一下,那些窖里的腔菜拿出来多晾晾,少些辛涩味来年冬天煮白肉味道不错,但你们不能离京,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府里,也莫要与那些王公大臣来往,便是亲王府也不要去。”
两名青年将领跪在书桌前,正是他的两个儿子,一人叫夏侯谨,一人叫夏侯端,二人在严苛家教之下,便像自己的姓名般老实本分,全然没有丝毫跋扈嚣张气焰。
平日里二人当着父亲的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两声,然而今日从父亲的交待里听出了心灰意冷的味道,猜到父亲准备辞官归老,不由震惊异常,联想到今日来到冬园的那辆神秘马车,忍不住说道:“父亲,今天那些人究竟是谁,他们怎呃……”
夏侯看着桌上那杯浓茶,面无表情说道:“莫要猜测也莫要多事,你二人归京是为父给夫子与陛下做出的保证,若不想家门倾覆无存,就老实一些。”
忽然间……他浓若墨蚕的眉毛蹙了起来。
桌上那杯浓够醒润的黑毫茶汤上现出极细微的几道纹路。
夏侯转头向窗外望去,知道谷溪这时候应该已经动手。
他并不知道谷溪是怎么安排的,就像不知道草原上马贼群袭击粮队的细节一样,他只知道谷溪虽然有些连他也不清楚的想法,但绝对会忠于自己,并且能够确保宁缺死后这件事情不会牵涉到自己,然而大先生真的会出现误判吗?
将军府冬园另一角。
大师兄看着窗外北方一眼,然后缓头继续看书。
山山安静地坐在书桌另一义描着小楷。
正如谷溪计算的那样……大师兄以为这时候是宁缺在杀人,没有想到宁缺在被人杀。之所以他会如此肯定,不是因为他像夏侯所想的那样出现误判……而是就像先前他曾经对山山说的那样,他非常信任宁缺的选择。
前些日子他随老师周游各地,曾经路过渭城……对小师弟做过一次无人的家访,他知道小师弟的成长经历,所以他特信小师弟虽然实力确实有些糟糕,但对危险的敏感和对时机的掌握,绝对是后山里最出sè的那个人,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从来不会出手,此时他既然已经出手,那么必然便会胜利。
无数道符文散发的强大符意……让庭院间变成一片狂暴的海洋,天地牙,气被撕扯成端流乱絮,修行者的念力无法贯通穿行,更谈不上借用天地元气对敌。
锦囊里的神符根本无法启动,朴刀上的符线被指腹下的符纸碎末敛成普通的图案……身体四周全部是危险的元气端流,普通人的身躯只要轻轻碰触便会裂开喷血……无论怎么看此时的宁缺已经变成了网中的飞蛾,再也无法活下去。
然而军师谷溪并不知道另一件事情,宁缺确实无法操控庭院间的天地牙,气,但他自己的身体却有足够丰沛的天地元气,浩然气!
寒风落雪间……宁缺深深吸了一口气,识海里意念微转……身体腰部的雪山骤然一暖,积蓄在腹部那个通道里的浩然气瞬间涌出,向身体的每个部分灌注。
朴刀之势已经去尽,所以他没有选择把浩然气传递到刀身上,而是毫不犹豫地松开刀柄,散握的五指向内一缩,紧握成拳。
宁缺一拳击出。
谷溪眯着双眼,神情平静自信,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哪个修行者,敢用、能够用脆弱的身躯强行笑破二人间那些危险的天地元气端流。
宁缺的拳头上忽然生出一阵狂风,无数道气流从手指间、从手背上那些毛孔里狂暴的喷涌出来,轻而易举地把那些元气端流撕成碎絮!
世间一天地,体内一天地,两今天地间的气息同源同本,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当浩然气从拳头上喷涌而出时,那些端流就像被洪水漫过的漩涡般消失无踪!
谷溪如缝般眯着的双眼骤然睁大,震惊之余依然带着一抹期盼。
因为那个拳头再如何强大,也不足以湮灭空间里所有的元气端流,依然还有些危险的端流存在,他很想看到下一刻那个拳头被割裂成碎末的画面。
然而他失望了。
宁缺的拳头不是拳头,至少不是普通人的拳头。
因为他现在的拳头很硬。
硬到那些能将修行者肉身切断的元气碎絮,只能在上面留下一些极浅的血口。
谷溪瞪着越来越近的拳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因为这个拳头的运行速度已经快到超出了他的反应速度。
他只来得及在眼眸里流lu出惊恐的情绪。
因为他至少来得及想明白一些事情。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修行者可以在没有天地元气的情况下战斗。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修行者的肉身可以强大到无视元气端流。
宁缺的拳头落到了谷溪的脸上。
谷溪的头颅瞬间暴裂。
一具无头的尸身跌落薄雪之中。
庭院内的符意渐渐淡去,那些细碎的牙,气端流同时消失无踪。
一张符纸飘落在谷溪的尸体上,宁缺沉默看着渐渐燃起来的火焰。
“在战斗中情报很重要,但不能太过依赖情报,因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那个秘密往往藏在心里最深处,从来没有人知道。”
“我最大的秘密不是那个铁匣子,而是别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一,巷有雪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三十五章初一,巷有雪
庭院里,军师谷溪的尸体渐渐被烧成灰烬,石板上的残雪逐渐融化,变成一道人形的诡异的小岛,让这些画面发生的,便是死者曾经轻蔑提到过的那些小火球。
宁缺站在旁边沉默观看,他并不知道大师兄在将军府冬园里会因为自己的表现而满意,他只是为自己先前的表现而感到满意。
军师谷溪居然是如此强大的一名符师,这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能够把天地元气撕碎成无数道细碎的湍流裂缝,谷溪至少动用了三十道符文,而且还能让这些符文没有相互冲突,手段着实惊世骇俗。面对着敌人筹谋已久的手段或者说谋划,他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应对方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yin谋都像火中的残雪那般脆弱,他非常满意自己先前的应对。
当那个拳头轰开谷溪头颅后,他xiong腹间那些悲伤涩滞似乎也被同时轰开,一片开阔清旷,忆起魔宗山mén前的那千万颗石头,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冬树荫影下,他心中生出很多不甘,那些让情思不得畅快的存在便是所谓块垒,何以浇块垒,凭xiong中一道浩然气足矣,何以养浩然气?遇着你想杀应该杀的人时,直接把他杀了便是,瞻什么前顾什么后,想什么大局?
“我自山川河流草原来,我自村庄将军府里来,所来只为取你的xing命。”
宁缺轻声说道这首经过简化后的桑桑写的复仇小诗,双手握着朴刀把地面上残留的那些足印痕迹全部抹去,他不担心自己会被夏侯抓住什么把柄证据,只是很注意不让世人从中发现自己已经入魔的真相。
做完这些事情,他轻轻跃出那道灰白sè的府墙,远处不知哪个民宅里再次传来清晰的葱香,他怔了怔后向巷口外走去,面容平静神态安详,哪里像是一个自幽冥间探出骨爪想要复仇的死神,只是一个急于归家的旅者。
……
……
宁缺回到将军府时,冬园内外一片hunluàn,所有校尉仆役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恐惧的神情,想来军师谷溪死亡的消息已经传开,他没有什么表情,沉默走到冬园那道石mén外的马车畔,接过山山递过来的行李。
冬园外的石阶上,夏侯大将军正在和大师兄告别,那张冷若寒铁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似乎那名忠诚下属的死亡对他的心境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忽然夏侯回头望向宁缺。
宁缺神情平静回望着他。
虽然刚刚砍断夏侯的一支手臂,但宁缺的心里没有任何警惕之意。他和夏侯都杀过很多人,触犯过很多条唐律,他们的身份地位都不普通,只要没有证据没有被当场抓住,那么便拿他们没有办法。
看着石阶上中年男人微微挑起的霸眉,看着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冷冽杀意,宁缺想起呼兰海畔那个无法停下的拳头,然后想起自己先前击出的那一拳,笑了起来。
在这时宁缺很想对夏侯说我会在长安城等你,等着杀死你,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安静把沉重的行囊背起,跟着大师兄上了马车,然后轻轻拉了山山一把。
……
……
“其实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简陋的车厢中,大师兄看着窗外土阳城的街景,忽然开口说道“仇恨不是靠鲜血就能洗清的,所以杀人这种事情真的没有太多意思。”
然后他回头望向宁缺,神情温和说道“我不是侈谈什么宽恕之道,当然不是要你随时被人去杀,只是这种事情如果循环发展下去,很难找到什么尽头,而且不停被人复仇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我和你的师兄师姐们可以躲在书院后山不出来,但你若要入世便没有办法躲,书院的名字就算有三十几斤猪头rou那般重,唐律就算再严苛,若对方连死都不怕,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
宁缺听着大师兄的教诲,沉默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寒风掀起马车的窗帘,不知从何处再次传来浓郁的葱香,他不解向窗外望去。时已近暮,白天人烟稀少的土阳城街道上,却显得热闹了很多,军士与百姓们的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不久前发生的血案并没有对俗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宁缺不知想到什么,跳下了马车走进街畔一家还开着的土产铺子,给桑桑买了些东西后,走出铺子时,远方城墙上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闷响,他微惊望去,只见几道烟huāshè向空中,照亮了逐渐深沉的夜sè。
他提着纸袋站在街边,看着美丽的烟huā,脸上lu出微笑。
今天是年节,土阳城里家家户户都在包饺子,难怪整座城里都充溢着刺鼻的葱香。
烟huā声声,天启十四年就这样结束了。
……
……
夜sè刚刚降临长安城。
临四十巷巷口停着一辆黑sè的马车,却没有马,车厢暗沉似是jing钢铸铁打造而成,上面刻着繁复的线条,那些线条间承了太多灰所以显得有些颓败。
一块湿抹布从车厢底部探上来,把厢板繁复线条里的灰擦掉,顿时那些线条恢复了原有的生命力,变得美丽而生动起来。
桑桑把抹布放进水桶里用力搓洗了阵,然后把被井水冻的发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了一眼老笔斋旁紧闭的铺mén,然后吃力地提着水桶进了铺子。
去年年节时,旁边的吴掌柜和吴婶邀请她和宁缺一起吃的年饭,大概是因为前些日子的扰嚷,吴婶今天中午邀她去吃饭时的神情有些讷讷然,似乎并不想她答应。
桑桑看出来了,所以她没有过去吃饭。
走回天井把脏水倒掉,她看着墙角一新一旧两个瓮发了会呆,然后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条,没有煎蛋,只是多放了几粒葱,便算是过了年。
隔壁邀不邀她去吃大饭,桑桑不在乎,宁缺不在家,所以她愿意过的更简单一些,吃完面条后,她把铺mén关上,然后爬上微凉的北炕钻进被褥中。
她天生体质虚寒,要靠体温把被褥捂热,是很困难的事情,她已经习惯了要huā很长时间才能入睡,所以她把细细的手指伸到眼前,看着指间燃烧的那抹昊天神辉,借此打发着时间,然后又数了一遍枕头下的银票,才闭上了眼睛。
天启十四年最后的夜,昊天仿佛也要给人间增添一些烟huā般的美丽,悄无声息散去长安城上方厚沉的雪云,让星光洒向或安静或热闹的宅院。
清淡的星晖落在临四十七巷老笔斋中,落在天井里那两个寂寞的瓮上,也落在老笔斋后院的围墙上。墙头残雪间有一只寂寞的猫,它正tiǎn着在冬雪里与同类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