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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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这时候如果能够看到自己的脸色,想来她的心情能稍微愉悦些,因为那张微仰着的小黑脸因为震惊和不安变得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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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往阴暗欢乐的路子上走,至于什么叫阴暗欢乐,哎……反正挺好玩的吧,要推荐票咧。)
第三十二章 一文钱难死主仆俩(下)
和昨天差不多的时间,长安城又下了场差不多大小的春雨,雨点击打在大黑伞厚实的伞面上发出噗噗闷响,就像是水珠坠入灰尘一般。没有一滴雨水能够渗过伞面,大黑伞的面积似乎大到足够为整整一支马球队遮风蔽雨,但不知为何,站在黑伞下的宁缺和桑桑依然觉得自己被淋了个透心凉,身体寒冷快要变成冰雕。
“找个地方躲躲雨吧。”他声音微哑说道,然后想起昨天在街上那件怪事,补充了一句:“别去朱雀大街了。”
于是主仆二人顺着街畔的青树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在长安北城一条偏街安静的檐下站立,收起了黑伞,之后两个人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看着眼前的密织雨丝和靴前不远处的点点水花完全无语。
“我堂堂大唐帝国……”此时宁缺说出堂堂大唐帝国这六字时的口气,全然没有往常的自信骄傲,反而带着些许幽怨,“……居然还靠教育挣钱,实在是令人不耻,即便你不包食宿,难道收费不能便宜些吗?而且要知道我可是救了你家公主,就喊人传句话便罢了?也不说打赏我们千八百两银子用用,一点儿都不大气!”
和针对国家大政以及贵人气度问题的空谈比起来,桑桑明显更关心那些具体的事情,她蹙着细细的眉头,低着小脸看着青石板上的水花,扳着手指头算道:“这一个多月住客栈肯定不行,咱们没那么多钱,如果少爷你坚持要考书院,那么就算我们去破庙也没有意义,因为拢共就二百两不到的银子,还得天天往外面花,所以我们现在的问题不是怎么省钱,而应该是怎么挣钱。”
“怎么挣?”少年以伞为杖,做沧桑状慨然叹息:“这是一个问题。”
春雨淅淅沥沥,主仆二人在街畔一边躲雨,一边愁苦地想着生计问题。
打猎自然不行,休说卖猎物能不能挣到那可怕的每月三十两白银,关键问题在于长安城附近根本没有打猎的地方。在渭城时宁缺就意识到了这点,长安周边的山林都是皇上老爷子的,那山里的猎物自然也是皇上老爷子的,如果他把那些山林里的猎物在两个月内搜刮干净,说不定会落下一个盗窃皇家园林的可怕罪名。
桑桑仰起小脸,怯怯说道:“女红不行,那天夜里我仔细看了街边的摊子,长安城里的手艺比我好很多,有很多式样我都没瞧过,那些针法更是看都看不明白。”
宁缺望着面前雨丝,感慨道:“可惜长安城周边没有马贼也没有山贼,不然去杀几窝怎么也能趁够足够多的银子,说起来刚到渭城那阵年纪实在太小,做事实在太蠢,杀马贼抢的钱全都老老实实地缴了公,也不知道留点儿私房。后来等明白杀马贼打柴的主要目的,梳碧湖那边的马贼又他娘的变成了穷鬼。”
桑桑细声细气责怪道:“我当时就说过你杀的太狠了,结果梳碧湖那边的马贼派人成天盯着渭城,只要发现你带队进草原,他们立马收拾金银细软逃跑,这种搞法哪里还能抢到钱?结果弄得去年整整一年都没进帐。”
“当时年纪小,经验不是太足。”
宁缺尴尬说道,忽然他眉头一挑说道:“混帮派怎么样?我不好直接去向小黑子借钱,但通过他的关系混进帮派,然后争取在十天之内上位,去收黑钱如何?”
“你说过书院还要考核学生的德行,如果让书院知道你混帮派欺压良善,也许会直接把你除名,那时候你就不需要挣这笔黑钱了。”桑桑提醒道。
宁缺很痛恨自己的小侍女在需要展现记忆力的时候总显得憨拙懒散,而在不需要表现记忆力的时候又总是表现得聪慧善记像极了天才儿童,他恼火说道:“那你说怎么办?又要能挣钱又不能让书院知道,那只能去当杀手了!”
“问题是杀手组织在哪儿?我总不能在长安街上碰见一穿黑衣服的就凑上去腆着脸问:劳驾您哩,我想知道咱大唐帝国最厉害的杀手组织咋走,烦您指个路?”
桑桑对他的老羞成怒浑然不惧,认真说道:“少爷,我知道你觉得很丢人,可是咱们总得想个挣钱的法子,不然咱们还是干脆回渭城吧。”
“我说过混不出个人样儿,我死都不回去。”宁缺恨恨说道。
在岷山在渭城在草原,无论身逢怎样艰难贫苦的局面,他和桑桑都能撑过去,而如今到了繁华胜锦富庶冲天的长安城,生存对他们来说反而成了很严重问题,一文钱能够难倒英雄好汉,也把这对主仆二人难得头痛不已。
宁缺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有了!我们卖皮蛋!不,应该说是松花蛋!”
桑桑蹙眉重复道:“皮蛋?”
他微微一笑说道:“毫无疑问,我做的皮蛋是全大唐最好吃的。”
桑桑看着他认真说道:“但是全渭城的人都不爱吃,我也不爱吃,太苦了。”
宁缺敛了笑容,看着雨中狼狈的行人,故作平静说道:“其实我是在说笑话。”
桑桑仰头看着他的下颌,犹豫很长时间后鼓足勇气说道:“少爷,其实要挣钱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宁缺转过头来,瞬间觉得小侍女这张小黑脸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眼和漂亮,温和说道:“现在而今眼目下,只要能挣钱,哪里会有什么不愿意做的事情。”
桑桑回答道:“少爷你字写的那么好,咱们卖字儿吧。”
宁缺表情一僵,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桑桑,你变丑了。”
“嗯?”桑桑很迷惑。
宁缺恼火教训道:“什么叫卖字儿?那叫书法!书法懂不懂?读书人的事儿怎么能拿来卖呢!这东西我是宁肯卖身也不卖它的!”
桑桑愤怒喊道:“少爷,你不是读书人,你就是一个砍柴的,你不是常说自己写字儿比杀人更在行吗?既然你愿意靠杀人挣钱,为什么不能靠写字儿来挣钱!”
宁缺很没有底气地弱弱反驳道:“说了那不叫写字儿,叫书法。”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靴子,看着脚边自己刚刚用黑伞淌落雨水写的字儿,知道自己的人生再一次败给了小侍女。
那行雨水写就的潇洒字迹如下:不患贫,患家有悍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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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上午的那章哈,呵欠,睡了。)
第三十三章 笔落临四十七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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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卖也行,但我有个条件。”
“少爷,什么条件?”
“不能在街边摆摊,怎么说也得要个门面。”
“门面很贵的。”
“就是要它贵,因为我的字也要卖的贵,不然我可丢不起这人。”
“好好好,都听你的。”
在小侍女面前一败涂地的宁缺,在决定投降之后依然进行了一段艰难的战斗,确定能够谋取些许福利或者说颜面,终于同意了开店铺卖字的提议。现如今摆在他们二人面前最实际的问题便是如何寻找一个合适的铺面。
前夜想找客栈便有间客栈,今天想找铺面一转身便看见一转租的铺面?像这般好的事情,即便是恩宠世人的昊天也不会给太多机会,这种事情必须要找中介行。
中介行管事拿出一幅地图,像指挥行军般为主仆二人指点着空闲的铺面,随口提了几句价格,于是在桑桑的强烈要求下,选择铺面的区域从皇城四周退到部堂衙门四周再退出北城避开富贵西区清静南城最后落在了以杂乱著称的东城一带。
长安城占地极大但人口更多,铺面的租金真可说的上是寸土寸金,即便是地价最廉的东城,想要找个合适的铺面也不便宜,他们二人拢共只有不到二百两银子,于是挑选的余地更是小,连续两天跟着中介行管事东奔西跑,还是没有结果。
到了第三天终于传来了好消息,那位眼睛都快要被熬绿的中介行管事,兴奋挥舞着手臂告诉宁缺,东城临四十七巷有家小书画店要转手,里面一应纸墨家什俱全,月租十五两银子,转手费另算计五十两银子,租契还有一年半,所有的这些条件,都非常符合宁缺……主要是桑桑的要求。
宁缺和桑桑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惊喜,这个价钱确实不算贵,而且在地图上看位置也不错,只不过任何事情都需要眼见为实,更何况开店卖字这件事情干系到今后数年他们在长安城里的生存问题,所以他们并未一口应下,而是要求去那间小书画店看看再说。
出租店铺的东家不在,原先的老板也不在,管事拿钥匙打开蒙灰的木门,三人走了进去。这间店面很小,四周白墙上挂着一些条幅斗方,东墙的木列架上陈设着笔墨纸研之类的物事,最令人满意的是,这间铺面前店后宅,后面小宅院里还有一口井,宁缺二人四处随意看了看,想到低廉的租金,心下便有些愿意。
“这些字画我不要,转让金得再减点儿。”宁缺看着那满墙密密麻麻的条幅,看着那些条幅上生硬冒充古拙的破字儿,皱着眉头说道:“那些笔墨纸砚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拢归能将就着用,我当收破烂接过来,但得算是你送的。”
桑桑仰着小脸看着宁缺,满是赞赏微笑,心想少爷这话说的漂亮到位。中介行管事欲哭无泪,心想这两天已经知道你们主仆二人抠门到什么地步,可没想到你们能这么抠!我只是个管事又不是你家仇人,一个劲儿折磨我算什么事儿?
折磨来折磨去,总之这件事情算是谈妥了,桑桑从包裹里取出银匣子,仔细数了半天才把定约银子递了过去。双方草签了个文书,从这一刻起,这间位于东城区临四十七巷的小书画店,就正式归了宁缺。
愉快笑着送走中介行的管事,桑桑搁下包裹,取出手帕蒙住头与脸,又不知从何处抽出块大毛巾,从宅后打了桶井水便准备开始打扫卫生。
想到今天可能要签文书,二人直接从客栈退了房扛着行李过来,能省一天客栈钱他们绝对不会客气。那位中介行管事明显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不然他可能会开价更狠些,但更有可能他会被这对抠门的主仆吓的屁滚尿流直接昏了头。
小书画店里弥漫着灰尘被水打湿的味道,瘦小的桑桑吃力搬动水桶,搭着凳子爬高蹲低打扫着卫生,偶尔抬臂擦擦露在手帕外的额头,虽然上面没有一滴汗珠。
宁缺向来不会理会这些事情,迳自搬了把凳子坐到了门旁,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皇城一角,看着清静寂廖的临四十七巷,看着眼前街道两旁的槐树荫影,心想此地清静无扰颇有文气,日后铺子的生意定然不错,而且只花了这么些钱,不由大感欣慰,笑着喝道:“少爷手痒了!”
忙碌的桑桑今天心情明显也非常好,脆生生地应了声,说道:“晚上吧。”
“好咧。”
草草用过晚饭,桑桑在擦的锃亮的长案上摊开纸卷,取出墨锭石砚,注水入砚,卷袖提腕悬指,捉住墨块在砚中缓缓画圈磨着,不多时水墨渐浓。
所有物事都是前东家留下来的货物,虽谈不上好倒是齐备,宁缺早已在旁握笔静待,右手前的笔架上斜搁着五六只毛笔,看不清楚是什么毫尖。
劣墨化开并无香气反而有些墨臭,笔架上的毛笔看上去也不怎么好,但他并不在意这些,脸上满是期待的笑容,背在腰后的左手拇食二指不停搓弄,像是很痒。
所谓手痒不是想去偷银子,不是想打小侍女的瘦屁股,只是想写字儿了。
宁缺喜欢写字。就算身旁并无纸墨笔砚,只有一根枯树枝或是一把被雨水浸湿的大黑伞,他都会在泥地或青石板上不时写着。十六年来,笔墨毫尖间的挥洒享受,毫无疑问与冥想并列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
粗豪入墨缓缓一拖,吸足墨汁至精神饱满,宁缺双肩并肩而立,静静望着身前纸卷,提笔出砚如厉刀出鞘,落笔入纸如刀锋入骨,手腕微动纸上便多了一竖。
这一竖粗墨重锤,像是某浓眉大汉慨然挑起的眉梢。
随着破纸第一触,他的笔势顿挫却又紧接着圆融而下,这多年来,落笔行字早已深入他的骨髓血脉,并不需要刻意去筹划经营,只需随意而行便能自然行于纸卷之上,随着笔锋抹触渐向左趋,一股质拙而又纵放自如的气息跃然而出。
他在长安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