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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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儿趁势偎入他怀里,羞涩说道:“道爷又来打趣人家,本想着道爷闲云野鹤,神仙总是不在凡间停留太久,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正满心遗憾来着。”
颜瑟大师大怒说道:“你这儿的脂粉味道可比符纸上的墨水味道好,我哪里舍得不来?”
往山崖前没走几步,便看见一个高约数十米的崖洞,洞胤口上方有鸟儿正在快速飞进飞出,崖洞外缘缓坡之上,建了一幢木制结构的二层小楼。,小楼表面全是风雨斑驳痕迹和鸟屎遗痕,不知道在这道山崖之下沉默伫立了多少今年头。
离小楼还有段距离,宁缺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脸色微白问道:‘你闻到这儿味儿没有?”
陈友皮抽胤了抽鼻子,惘然说道:“什么味儿?”
“这么浓的味儿你都没闻到?”宁缺盯着他的眼睛,颤声说道:“黄州芽纸还有墨汁的臭味,我现在闻着这些味道就想吐,你怎么还要带我来这里?”
陈皮皮知道楼里那位老书生身旁肯定有纸有墨,但他确实没有闻到令宁缺脸色苍白欲呕的纸墨味道,他伸手在鼻前捞了捞,心想这小子最近研习符道如疯如魔,竟敏感到了这种地步。
宁缺抬袖掩鼻,跟着他向木楼处走去,离木楼越近,那些纸墨味道便愈浓,他便越来越难受,最近这些天,他夜夜磨墨观纸却动不得一笔,下意识里对这种味道产生了恐惧和厌恶的心理。
木楼下方有一片露天的石台,台上有一方极大的书桌,桌上搁着堆积成山的书卷。
在如山书卷后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书生。老书生左手握着一卷旧书,右手提着一根半秃的毛笔,只见他不时对着旧书吟哦两句,又提笔在纸上写上数字,然后继续看书,又不知是看到什么妙处,长长的眉毛在风中便飞了起来,面部表情极为精彩似欲起舞。
这位老先生看书抄书,喜心致志心无旁骜,无论是崖洞上方鸡鸣飞行的鸟群,还是渐行渐近的陈皮皮与宁缺,都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仿佛他只要开始看书百度将夜吧首发那么除了书籍之外的整个世界便瞬间消失了一般。
“妙哉!妙哉!”
老书生在书卷里又寻到一妙处,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些语句抄在纸上,然后将半秃毛笔塞胤进唇中舔胤了舔,仿佛吃到了人胤世胤间最美妙的味道,竟是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宁缺看着这位老书生,愕然回首看着陈皮皮,说道:“他确实是在读书,但让我看他读书,对我修行符道有什么帮助?”
“大师胤兄有一次曾经对我们说过,很多年前夫子发现这位老先生其实极有修行潜质,然而却被这位老先生直接拒绝。”
陈皮皮看着书桌后方如痴如狂读书抄书的老先生,无奈耸肩说道:“因为在这位老先生看来,人胤世胤间只有读书才是有意义的事情,修行什么的,实在是太耽搁时间。”
“这位老先生除了读书别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做,也不屑做,连夫子拿他都没有办法。而且他的脾气非常暴躁,只要有人打扰到他读书,他便非常不高兴。如此年岁久了,后山里便没有人理会他,就连胖气最好的大师胤兄都懒得和这个人打交道。”
宁缺看着如山书卷后方的那位老先生,同情说道:“这大概就是读书读迂了?”
“你这话太客气。”陈皮皮摇头说道:“这位老先生拒绝夫子带他进胤修行道的请求后,二师胤兄曾经下过一句评句:此人读书读成了傻胤逼。”
宁缺笑了笑,但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回头望着陈皮皮犹豫问道:“慢着……你今天专门带我来看这个读书读成傻胤逼的老先生,难道是想通过这个例证告诉我,我这些天研习符道研习的如痴如狂,再这样下去最终也会变成这样的傻胤逼?”
“正好相反。”陈皮皮胤带着他向石台上走去,说道:“虽说我们都很讨厌这位老先生,但有时候也很佩服这位老先生,我带你来看他,就是想告诉你,你自以为可以傲视同侪的坚毅用心刻苦,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可以做到,而且比你做的更好。”
宁缺有些不明何意,随着他向石台上走去,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问道:“除了这位老先生,书院后山里还有辈份更高的人吗?我们有没有师叔?”
“以前有位小师叔,听说是世间最生猛一流人物。”
陈皮皮回头说道:“不过很可惜,只有大师胤兄和二师胤兄见过。”
上得石台,陈皮皮对如山书卷后方那位老先生行了一礼,笑着说道:“读书人,好久不见。”
宁缺在他身后跟着行了一礼,听着读书人这称呼不禁觉得有些好芜
读书人充耳未闻,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二人来到了自己身前。
陈皮皮大声再道:“读书人!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从楼侧传进崖洞,几番回荡之后传回,显得格外清透响亮,把崖洞上方那些忙着筑巢或是别的家务事的鸟群惊的满天乱飞,一阵尖乌
读书人这才醒过神来,惘然抬起头看着书桌前不知何时多出的两个人,忽然间神情骤然一紧,眼中透出厌憎之色,沙声吼道:“又来做什么!快走快走!不要又来打扰我看书!”
陈皮皮看了宁缺一眼,耸了耸肩,然后向读书人笑着说道:“我带小师胤弟来给你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小师胤弟又不是书!”
读书人伸手把脸上飘苏的花白头发抹到后方,看着陈皮皮愤怒说道:“上次你们说书院要收个小师胤弟,得有个长辈在场表示庄重,非把我骗到山顶上去呆了整整一夜,这次怎么又来了个小师胤弟?难道你们又想骗我去山顶上呆一夜?”
“苍天啊!大地啊!”读书人像看着杀父仇人一般看着陈皮皮,神情极为厌憎,眼神极为幽怨,嚷道:“一夜时间我要看多少书你知不知道?”
陈皮皮没好气嚷道:“那天去山顶你带了七本书,难道还不够你看的?”
“山顶上又没灯!”
“山顶上星光比灯光更亮!”
“读书这种事情不是日光就是灯光,星光哪里能用!”
“星光为什么不能用?”
“没感觉啊!”
“你读的到底是书还是感觉?”
“蠢货!读书当然要有感觉才能读的高兴!”
“白胤痴!星光下谈恋爱都有感觉,读书怎么就没感觉啦?”
二人在书桌旁互喷唾沫对吼,宁缺在一旁早就已经听傻了,这时候他才相信这位读书人真是把脑袋读迂了的那种人,也才相信书院后院的师胤兄们对这人果然不怎么尊敬。
读书人气的满脸通红,胸膛不停起伏,他年老体弱,吵起架来明显不是陈皮皮的对手,而且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陈皮皮今天专程来找自己吵架,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让自己分神无法专心看书,他怎能让陈皮皮这般险恶的用心得逞?
“我不和你说话了!”读书人悲痛说道:“这么多的书不抓紧时间怎么读的完?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是在谋杀我的生命,毁夹我的人生!”
说完这句话,读书人果然不再理会陈皮皮的言语攻击,低头专心看书抄书。
宁缺看着楼内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籍,眉头微微皱起,说道:“此间藏书虽多,但若专心读去,几年功夫怎么也就读完了,就算加上胤书院旧里的书,也不至于让他如此痛苦才是。”
听着这话,陈皮皮苦笑摇头,带着他向崖洞里走去。
崖洞里很奇怪地保持着干燥,最上方隐隐有几处山岩豁口透下天光,所以也并不显得阴暗,洞内甚至还生着几株不知名的树木,鸟儿周游树梢不停鸣叫。
宁缺的目光在洞中打量一番,然后落在崖壁上,身胤体顿时僵硬,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方崖壁之上搭着很多木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书架。
这些木架上没有鸟胤巢,没有珍宝,没有雕像,没有盆栽,只有一种东西。
那就是书。
数之不尽的书。
整整一面崖壁的书。
漫山遍野的书。
“书院创办以来,便一直没有停止藏书。逾时千年,不知收藏了多少书籍,从远古时期至今日新文,全部都放在这里,所以读书人的痛苦,其实是真的痛苦。”
陈皮皮看了宁缺一眼,看着崖壁上密密麻麻排到数十米高的书籍,感慨说道:“若说知识可以用书籍册数来计算,那么天下十分知识至少有七分在书院之中。”
整整一面崖壁的书籍,在宁缺眼中仿佛就像是登山山道上站立起来的那片墨海一般震撼,压的他有些艰于呼吸,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勉强清胤醒过来。顺着崖洞边缘的陡峭索道向卜巢行,来到崖壁书架的第三层,顺着仅能容一人通过的木板前行十余米,宁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密麻书籍,心中渐渐生出强烈的疑惑,如果这些书籍是自千年之前便开始收集,为什么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是微微发黄变旧,却还没有被风化,更奇异的是为什么这些露天摆放的书籍上面竟没有太多灰尘?
陈皮皮大概猜到他的疑惑,笑着说道:“等你到了某种境界,大概就知道除尘这种事情其实非常简单,你只需要轻抬手指,崖洞里的风便会替你完全这些工作。”
宁缺恍然大悟,然后忽然想到桑桑如果能修行,那她做家务活岂不是会轻胤松很多?他一面想着……面随意抽胤出本书,发现封皮上写着两京杂记四字,想着大概是本文人笔记,翻开一看,却不料诸如白臀、抽胤送、吐舌、新录之类的字眼冲进眼中,不由表情微僵。
他吃惊问道:“居然连情胤色书籍都收?”
陈皮皮应道:“夫子说开卷有益,哪里能以题材定好坏?你心里有狗屎,看万物皆狗屎,你心中全淫胤念,看七卷天胤书也能乱心,你不要把它当情胤色书籍看不就成了?”
宁缺看着他胖脸上的庄重神情,不由大感敬佩,诚恳问道:“那你当什么在看?”
“我?”陈皮皮挥挥衣柚,平静说道:“我境界不够,还处于看山是山的阶段,情胤色书籍自然便是情胤色书籍,这种事情不需要强求。”
宁缺看着他叹了口气,不否多说什么。
整整一面崖壁的书籍,漫山遍野看上去无穷无尽的书籍,对于一个爱读书甚至把读书视做生命里唯一要务的人来说,毫无疑问是莫大的宝藏,但同时也是莫大的悲哀,因为以有涯之生阅无尽之书,终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走出崖洞,再看着书桌后那位捧着书卷,不时抄录不时吟哦不时悲愤不时喜悦的老书生,宁缺发现自己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表现的如此极端,显得如此着急。
走到书桌旁,宁缺对着苍老的读书人深深一礼,诚恳胤请教道:“这位师叔,如果书始终读不完,那怎么办?您难道不会感到绝望?为什么还会一直不停地读下去?”
他没有像陈皮皮那样直接喊读书人,而是称其为师叔,因为对方年龄大进山早,更因为宁缺对这种有毅力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人,都有一种莫名的尊敬感。
或许是听出了宁缺语气里的诚挚意味,或许是察觉到宁缺和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相似之处,苍老的读书人这一次没有极不耐烦地挥手把他赶走,而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读书人看着宁缺,回忆说道:“我忘了自己是几岁开始进山读书,但我记得在二十岁的时候,我本以为自己有可能把世间所有的书籍全部读一遍。”
宁缺沉默聆听。
读书人悠悠说道:“但到了五十岁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为在我不停读书的过程里,世间还有人在不停地写书,而且因为年老体弱,我读书的速度越来越慢,更可怕的是,有很多幼时读过的书竟全部都忘光了。”
他看着宁缺的眼睛,微涩笑道:“如果读过的书都忘光了,那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读过?所以我不得不拾起那些已经忘光了的书重新开始读,为了不要忘的太快,我开始摘抄。”
宁崭问道:“但这样一来岂不是速度更慢?”
“不错。”
读书人叹息一声,说道:“所以我早就已经知道,我这辈子已经不可能把世间所有的书都读完,甚至我连书院的藏书都没有办法读完。”
宁缺眉头微微蹙起,问道:“那您岂不是很失望?”
“何止失望,完全绝望。”
读书人摇了摇头,说道:“当时确认读不完藏书的那一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下来,我不想吃饭不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