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生婚-第2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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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沉默,让安北城许久都没有发现她。
或者说,这一刻,他沉浸在失母的痛苦里,把她连同世界都遗忘了。
尤明美双眼虚弱地半睁着,弥留之时,神智并不清醒。
眼前是恍惚,还有桂倚秋细若蚊似的抽泣……
她皱一下眉心,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却像用尽了力气似的,突然伸出一只手,反扣住桂倚秋。
“老师……”桂倚秋察觉到她的动作,带着她握紧自己的手,突地就那样放在了安北城的手上。
三个人,三只手,碰在一起。
这到底是尤明美的意志,还是桂倚秋在借力使力,没有人看见,而尤明美自己也再不能解释。
就在这一刻,她的手慢慢垂下……
而这,也成了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剪影。
一句遗言也没有,她就与世长辞。
待苏小南听到桂倚秋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看过去时,只瞧到了她故去了却依旧没有合上的一双眼。
是的,临死,尤明美的眼也是半睁着的……
那张美丽高贵的脸上,充满了一种复杂的表情。
苏小南不知道她在离开这个世界前,还有什么遗憾的事没有做,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话没有来得及开口。但她就是有那么一种直觉——尤明美并不甘心此刻死去,她还有话想说。
她不甘心。
她一定不甘心。
苏小南怔怔着,看她已然无神的眼睛,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和她一样,安北城也没有哭。
他就那样沉默着,看着尤明美的面孔,一句话都没有……就好像不曾难过一样。
可看到这样的她,苏小南心里却是痛的。
就好像那个少年时就受过创伤的孩子,又出现在了面前,苏小南怕他好不容易解开的心结又一次像病魔一样纠缠他,终于快步走了过去。
“阿城……”
温柔的轻唤着,她走到他的背后,一只手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语气低沉得像渗了水,沙沙的,哑哑的,却充满了爱与抚慰,“不要难过,婆婆她希望你好好的……”
安北城身体微怔。
侧头看一眼肩膀上她的小手,他慢慢地握住,站了起来。
“嗯。我懂。她这样去……也好。”
至少在离开之前,没有受太多的痛苦和折磨。
人早晚会有一死,最难受的不是死亡,而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
苏小南暗叹一声,不敢去看尤明美的遗容,也没有去为她合上双眼,只顺着安北城视线的方向,看到了站在病房门口,呆怔着如同木偶的安正邦。
他来了。
在尤明美离世后的几秒后,他终于站在了病房门口。
他一定是焦急的,匆忙的,因为他的气还没有喘匀,他的神态慌乱又紧张。
可他到底还是迟了一步,没人让她在最后时刻再看他一眼。
“明美……”
安正邦细微的喃喃一声,听不出情绪。
病床上的女人,也不会再回答她。
病房里,倏地安静下来,落针可闻的沉寂带来的是一边无边无际的冷,就好像突然置身于冰窖似的,让人无端身体发寒……
“你这时候来,不嫌晚吗?”
待安北城声音入耳,苏小南才反应过来,那冷冷的感受,来自于安北城冷冽的情绪。
这句话他是对安正邦说的,没有责怪,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远的淡漠。
“既然放心不下顾心怡,你就守着她好了,来看我妈干什么?”
来医院的时候,苏小南就知道了,顾心怡与尤明美一样,都住在这间医院里。
尤明美昏迷这么久,安正邦之前就来看过她一次,然后他就去了顾心怡的病房,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这也是苏小南疑惑不解的。
他那会不是一心想要补偿尤明美吗?不是对顾心怡不屑一顾吗?
原来只有当两个女人都重病的时候,他才能看懂自己的心,做出选择啊。
唉!
身为一个“局外人”,苏小南没有说话,只静静站在安北城的身边,看桂倚秋哭天抹泪,看安正邦呆若木鸡。
久久的沉默中,病房里只有桂倚秋的哭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安正邦才慢慢地走过来。
他也没有去看儿子的冷脸,也不看哭得几近晕厥的桂倚秋,当然他更是无视苏小南的存在,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走近尤明美的病床,然后低下头,在她的额角轻轻一吻,再慢慢撩开了被子,执起她一只脚。
这个行为让人吃惊。
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只见他摊开了掌心,露出一根脚链。
那脚链不是太亲,做工精致,乍一看与“囚鸾”有几分相似。
可这……是要做什么?
安正邦没有说话,他像突然间老了十岁,每一个动作都极为缓慢,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用了好久好久才吃力地将那条山寨囚鸾扣在尤明美的脚上。
“好看,真好看。”
他就那样端详着,端详着,然后做出一个更加令人吃惊的举动。
轻轻低头,他将唇烙在了尤明美病后枯瘦如柴的脚背上……唇片久久贴着,没有挪动。
此情此景,深情许许跃入眼前……
只奈何,斯人已逝,再也看不见,感受不到。
世间最催泪是离愁,世间最无奈是永别……
无可逆转的死亡所带来的悲伤,也湿了苏小南的眼。
泪雾模糊中,这一幕就变成了一副亘古忧伤的画,渐渐泛黄,变得苍白……
然而,除了桂倚秋,谁也没有哭。
“明美,那天你说,想和我在滇西古城的街头走一走,就我们两个,看河水倒映灯火的静谧,看小情侣手挽手从身边走过,笑一笑,闹一闹……而我们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生命的尽头……”
安正邦抬起头,慢慢说着,认真看尤明美的脸。
“我答应了你的。可我没有做到……”
如果不是顾心怡横插一脚,他是可以做到的。
谁料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而滇西一别,就成永别?
“这一生,我注定负了你。”
沙哑着声儿喃喃着,安正邦慢慢地抬手,轻轻捂在尤明美的眼睛上,遮住了她死不瞑目的一双眼。
“我找不回囚鸾了,有愧于你。这一条脚链,是我走遍了景城才找到……我知道,它配不上你。但不论是不是囚鸾,我的心意都是一样的。明美,你是我的妻,我儿子的母亲,我安正邦永远的,也是此生唯一的爱人。”
情话絮絮,如诗如歌。
然,最需要听的那个人,终究是听不到了。
还有什么是比失去之后才醒悟更令人遗憾的呢?
苏小南吸一下鼻子,轻轻咬住唇。
安正邦却慢慢地从尤明美的眼睛上挪开了手,喟叹一声站了起来。
“明美,你先走一步,我不会让你孤独太久,早晚会来陪你的。”
被他一捂,尤明美双眼已经合上,这样再看,神色也变得安详了许多。
仿佛临死前那一抹不甘,根本不曾存在过,只是苏小南看花了眼……
“唉!”
苏小南不由自主幽叹一声。
每个人都一样,孤零零来到这世间,再孤零零地离去……
她在心里默然一念:婆婆,安息吧。
☆、第500章,逃跑
第500章,逃跑
“明美……”
“明美!”
“你慢走!”
京都殡仪馆,焚化炉前,站着一群安家亲朋友人。
门口的哀乐奏起,一阵比一阵悲伤,亲人们的哭喊被淹没其间。
火化!这就是一个人最终的归宿了。
穿着寿衣盖着寿被的尤明美躺在焚化台上。
送进去,再推出来,她就将变成一堆骨灰。
此情此景苏小南再也控制不住,看安瑜挽住雷荆山哭了起来,她的泪水也跟着滚落。
一个人就这样去了,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知道她离世前的心境,亲人、朋友、一切爱恨情仇也就此终结。
细想一下,来世上走这一遭那么辛苦,到底又图个什么?
苏小南闭上眼,任由泪水滚落,却没法儿像桂倚秋那样嘶声痛哭。
“妈……”
这时,她的身边,传来低低的一声。
“妈……你慢走……”
那声音很轻,很沉,带着淡淡的呜咽,若非熟悉安北城,苏小南一定会认为只是幻听。
这么久都没有表示,他也是忍不住了吗?
苏小南侧头,刚好看到他赤红的眼眸,伤痛如斯。眼中倒映着的焚化台也在这一刻缓缓移动。
“家属请注意一下,稍稍远一点。”
殡仪馆工作人员在提醒,让家属不要趴在焚化台上面……
安瑜退后两步,泪眼婆娑地看着,有些站不稳,同行的雷荆山适时扶住了她,任由她趴在怀里掉眼泪,安正邦像是整个人都傻掉了,就那样盯着尤明美最后的遗容,嘴唇颤抖却没有一个字。
到是桂倚秋,她离焚化台最近,跟着往里传送的焚化台走了好几步,直到被工作人员拦下,她才捂住了脸,又一次蹲下身伤心地哭泣起来。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悲伤的。
安正邦、安北城,安家的亲戚……每一个人都很难过。
可要论哭得悲惨,只有一个桂倚秋了。
她的表现以至让别人……那些比她更亲的人都有点尴尬。
焚化台送进去,焚化炉的门紧紧关闭了。
外间的众人静静而立,除了抽泣,再无别的声音。
冷凝的空气,仿佛停下了时间,也让这个五月底的炙热夏天变得冰冷如水……
“阿城……”苏小南掺着安北城的胳膊,感觉到他身体僵硬,不由心疼一叹,“坚强点!嗯?”
安北城俊脸冷漠,一眨不眨盯着炉门,音色淡淡,表情也淡淡,
“我很坚强,你不要担心我。”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头审视了苏小南一眼。
“小南,这两天委屈你了。”
委屈?从何说起?
苏小南奇怪地抿了抿嘴巴,直视他的眸。
“我有什么委屈的?”
“傻子,我感觉得出来。”
他是指这两天桂倚秋在眼前晃来晃去,像安家儿媳一样承担了她的大部分义务吗?
这事说来苏小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桂倚秋的表现确实已经超过了她的身份。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安北城不在意她,做什么都是徒劳。
她唇角微牵,放柔声音握住他的手,“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没事。”
“我会的!我们都会好好的。”安北城像是对她说的,又像是对正在焚化炉中受着烈火穿心的尤明美许下的诺言。反手紧握住苏小南的手,他力气大得将她捏得有些痛了,也浑然不觉。
“你放心吧。”
在一阵哭泣声里,焚化炉门再一次缓缓打开了。
一个人被送进去,一堆骨灰出来了。
焚化炉是热的,工作人员细心递上了小铲。
骨灰也是热的,却已经没有了灵魂……
“婆婆……”
这是苏小南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跟想像的样子完全不同,亲身感受时的冲击力实在太大。
她捂了捂嘴,看着焚化炉上的骨灰,身体几近瘫软。
安北城扶她一把,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牵着她一起捡骨灰,放入事先准备好的骨灰盒里。
小小的骨灰盒,就这样承载了一个人的一生,直到葬入青松隐映的公墓中。
尤明美的死,并不是意外,大家都有心理准备。知道她的离世原因,所有来参加追悼会的人,除了唏嘘,都纷纷表示要珍视生命,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
当然,苏小南可以预见,这仅仅只是当时想法,很快就会被他们抛在脚后跟。
实际上,除了至亲至爱之人,用不了多久,故去的人就会被人遗忘得一干二净。
公墓里,幽风阵阵。
苏小南陪着安北城站在墓碑前,注视尤明美碑上的照片,叹了一声。
“阿城,走吧。”
所有仪式都结束了,再舍不得也必须离开。
故去的人走远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的柴米油盐。
安北城抿紧嘴,点点头,牵着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蹲坐在那里不停抽烟的安正邦。
“回去吧,人都没了,现在做什么都没用。”
这是实话,却刺得安正邦心脏一阵抽痛。
明美都死了?他能做什么呢。做什么有用呢?
悔恨、遗憾、痛苦,她都感受不到,一切都是空谈。
可也正因为如此,这悲伤必然会绵延亘古,直到他死亡那一天恐怕也落不下。
遗憾的,也许就是完美的。
他狠狠吸一口烟,微眯的眼角,皱纹更深了几分。
“你们先走吧,我再陪她一会。她胆子小,每次去给你爷爷扫墓,走进公墓就紧张,手心攥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