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西游记-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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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也未多想,道:“不消吩咐,自有道理。”你看他纵云头,早到了宝象国,按落云光,行至朝门之外,对阁门大使道:“三驸马特来见驾,乞为转奏转奏。”
那黄门奏事官来至白玉阶前,奏道:“万岁,有三驸马来见驾,现在朝门外听宣。”
那国王正与金蝉子叙话,忽听得三驸马,便问多官道:“寡人只有两个驸马,怎么又有个三驸马?”多官道:“三驸马,必定是妖怪来了。”
国王道:“可好宣他进来?”
金蝉子淡然一笑,既然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道:“陛下,妖精啊,不精者不灵。他能知过去未来,他能腾云驾雾,宣他也进来,不宣他也进来,倒不如宣他进来,还省些口面。”
国王准奏叫宣,把怪宣至金阶,他一般的也舞蹈山呼的行礼,倒不见妖怪的倨傲形态,更不似猪八戒沙悟净二人的粗鄙无知。
多官见他生得俊丽,也不敢认他是妖精,他都是些肉眼凡胎,却当做好人。
那国王见他耸壑昂霄,以为济世之梁栋,心中有了几分亲近之意,便问他:“驸马,你家在那里居住?是何方人氏?几时得我公主配合?怎么今日才来认亲?”
那老妖叩头道:“主公,臣是城东碗子山波月庄人家。”
国王道:“你那山离此处多远?”
老妖道:“不远,只有三百里。”
国王道:“三百里路,我公主如何得到那里,与你匹配?”
那妖精巧语花言虚情假意的答道:“主公,微臣自幼儿好习弓马,采猎为生。那十三年前,带领家童数十,放鹰逐犬,忽见一只斑斓猛虎,身驮着一个女子,往山坡下走。是微臣兜弓一箭,射倒猛虎,将女子带上本庄,把温水温汤灌醒,救了她性命。因问她是那里人家,她更不曾题公主二字。早说是万岁的三公主,怎敢欺心,擅自配合?当得进上金殿,大小讨一个官职荣身。只因他说是民家之女,才被微臣留在庄所,女貌郎才,两相情愿,故配合至此多年。当时配合之后,欲将那虎宰了,邀请诸亲,却是公主娘娘教且莫杀。其不杀之故,有几句言词,道得甚好,说道托天托地成夫妇,无媒无证配婚姻。前世赤绳曾系足,今将老虎做媒人。臣因此言,故将虎解了索子,饶了他性命。那虎带着箭伤,跑蹄剪尾而去。不知他得了性命,在那山中修了这几年,炼体成精,专一迷人害人。臣闻得昔年也有几次取经的,都说是大唐来的唐僧,想是这虎害了唐僧,得了他文引,变作那取经的模样,今在朝中哄骗主公。主公啊,那绣墩上坐的,正是那十三年前驮公主的猛虎,不是真正取经之人!”
金蝉子在一侧闻言,丝毫不见慌乱之色,心中确有几分同情。眼前的妖怪道行不浅,甘愿屈居人下,说这无妄之言,说到根本,只是爱煞了那凡间公主。
不过,金蝉子却留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昔年也有几次取经的人”,这事情,在流沙河中沙悟净也曾说过,他未曾留意,今日眼前的妖怪再提一次,由不得金蝉子不上心。
你看那水性的君王,愚迷肉眼不识妖精,转把他一片虚词,当了真实,道:“贤驸马,你怎的认得这和尚是驮公主的老虎?”
那妖道:“主公,臣在山中,吃的是老虎,穿的也是老虎,与他同眠同起,怎么不认得?”
国王道:“你既认得,可教他现出本相来看。”
怪物道:“借半盏净水,臣就教他现了本相。”
国王命官取水,递与驸马。那怪接水在手,纵起身来,走上前,使个黑眼定身法,念了咒语,将一口水望金蝉子喷去,叫声“变!”那长老的真身,隐在殿上,真个变作一只斑斓猛虎。
自始至终,金蝉子未见反抗,变成斑斓猛虎之时,说了一句道:“自古痴情付流水,奈何流水东流去。”
那怪闻言,知道金蝉子非等闲,可此时已经骑虎难下。
金蝉子虎目瞧了那怪一眼,道:“今日便如你所言,托天托地成夫妇,无媒无证配婚姻。前世赤绳曾系足,今将老虎做媒人。姑且成全你,只是这姻缘,非你所愿,今朝之后,情根斩断。”
此时君臣同眼观看,那只虎生得:白额圆头,花身电目。四只蹄,挺直峥嵘;二十爪,钩弯锋利。锯牙包口,尖耳连眉。狞狰壮若大猫形,猛烈雄如黄犊样。刚须直直插银条,刺舌騂騂喷恶气。果然是只猛斑斓,阵阵威风吹宝殿。国王一见,魄散魂飞,唬得那多官尽皆躲避。有几个大胆的武将,领着将军校尉一拥上前,使各项兵器乱砍,这一番,不是唐僧该有命不死,就是二十个僧人,也打为肉酱。
此时幸有丁甲、揭谛、功曹、护教诸神,暗在半空中护佑,所以那些人,兵器皆不能打伤。众臣嚷到天晚,才把那虎活活的捉了,用铁绳锁了,放在铁笼里,收于朝房之内。
那国王却传旨,教光禄寺大排筵宴,谢驸马救拔之恩,不然,险被那和尚害了。当晚众臣朝散,那妖魔进了银安殿。又选十八个宫娥彩女,吹弹歌舞,劝妖魔饮酒作乐。那怪物独坐上席,左右排列的,都是那艳质娇姿,你看他受用。
饮酒至二更时分,细想金蝉子之言,思及公主种种表现,越想心中越烦躁,醉将上来,忍不住胡为,跳起身大笑一声,现了本相,陡发凶心,伸开簸箕大手,把一个弹琵琶的女子,抓将过来,粗鲁的把头咬了一口。吓得那十七个宫娥,没命的前后乱跑乱藏,你看那:宫娥悚惧,彩女忙惊。宫娥悚惧,一似雨打芙蓉笼夜雨;彩女忙惊,就如风吹芍药舞春风。捽碎琵琶顾命,跌伤琴瑟逃生。出门那分南北,离殿不管西东。磕损玉面,撞破娇容。人人逃命走,各各奔残生。那些人出去又不敢吆喝,夜深了又不敢惊驾,都躲在那短墙檐下,战战兢兢不题。
第205章凛凛剑气舞月光
却说那怪物坐在上面,自斟自酌。喝一盏,扳过人来,血淋淋的啃上两口。他在里面受用,外面人尽传道:“唐僧是个虎精!”乱传乱嚷,嚷到金亭馆驿。
此时驿里无人,止有白马在槽上吃草吃料。他本是西海小白龙王,因犯天条,锯角退鳞,变白马,驮唐僧往西方取经,忽闻人讲唐僧是个虎精,他也心中暗想道:“我师父分明是个好人,必然被怪把他变做虎精,害了师父。只是,以师父的能耐,断然不会受了妖怪的灾,莫不是出来意外岔子?怎的好!怎的好?大师兄去得久了,猪八戒、沙悟净又无音信!”
他只捱到二更时分,万籁无声,却才跳将起来道:“不管如何,我今日定要去瞧上一瞧,师父虽有能耐不死,却也怕妖怪狡猾多诈!”他忍不住,顿绝缰绳,抖松鞍辔,急纵身,忙显化,依然化作龙,驾起乌云,直上九霄空里观看。
小白龙王自从观世音菩萨强取了明珠,实力大损,凭借龙族之力,外加自己敏绝天地的聪慧,一路走到此处,也恢复得七七八八,故而化形腾云不在话下。
要论实力,小白龙比之猪八戒、沙悟净高出不止一筹,明珠在手之时,也只是稍逊孙悟空。
小白龙王在半空里,只见银安殿内,灯烛辉煌,原来那八个满堂红上,点着八根蜡烛。低下云头,仔细看处,那妖魔独自个在上面,逼法的饮酒吃人肉哩。
小白龙笑道:“这厮不济!走了马脚,识破风讯,躧匾秤铊了吃人,可是个长进的!却不知我师父下落何如,倒遇着这个泼怪。且等我去戏他一戏,若得手,拿住妖精再救师父不迟。”好龙王,他就摇身一变,也变做个宫娥,真个身体轻盈,仪容娇媚,忙移步走入里面,对妖魔道声万福:“驸马啊,你莫伤我性命,我来替你把盏。”
那妖也不是个笨的,眼前尸体横陈,人肉吃到一半,还敢上前来的不是傻子就是能人,道:“斟酒来。”那妖怪觎眼瞧了龙太子一眼,真是个美人。
龙三太子接过壶来,将酒斟在他盏中,酒比锺高出三五分来,更不漫出,这是小白龙使的逼水法。
那怪见了这倒这宫女不凡,心中喜道:“你有这般手段!”
龙三太子道:“还斟得有几分高哩。”
那怪道:“再斟上!再斟上!”
他举着壶,只情斟,那酒只情高,就如十三层宝塔一般,尖尖满满,更不漫出些须。那怪物伸过嘴来,吃了一锺,扳着死人,吃了一口,道:“会唱么?”
龙三太子道:“也略晓得些儿。”依腔韵唱了一个小曲,又奉了一锺。
那怪道:“你会舞么?”
龙三太子道:“也略晓得些儿,但只是素手,舞得不好看。”说完此话,偷眼瞧了瞧那怪的腰间宝剑。
那怪哈哈一笑,会意揭起衣服,解下腰间所佩宝剑,掣出鞘来,递与龙三太子,那怪自视甚高,倒也不怕眼前的宫女翻出巨浪来。
龙三太子接了刀,就留心,在那酒席前,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丢开了花刀法。那怪看得眼咤,小白龙丢了花字,望妖精劈一刀来。好怪物,侧身躲过,慌了手脚,举起一根满堂红,架住宝刀。那满堂红原是熟铁打造的,连柄有八九十斤。两个出了银安殿,小白龙现了本相,却驾起云头,与那妖魔在那半空中相杀。
这一场,黑地里好杀!怎见得:那一个是碗子山生成的怪物,这一个是西洋海罚下的真龙。一个放毫光,如喷白电:一个生锐气,如迸红云。一个好似白牙老象走人间,一个就如金爪狸猫飞下界。一个是擎天玉柱,一个是架海金梁。银龙飞舞,黄鬼翻腾。左右宝刀无怠慢,往来不歇满堂红。他两个在云端里,战了八九回合,小白龙的手软筋麻,老魔的身强力壮。小白龙抵敌不住,飞起刀去,砍那妖怪,妖怪有接刀之法,一只手接了宝刀,一只手抛下满堂红便打,小白龙措手不及,被他把后腿上着了一下,急慌慌按落云头,多亏了御水河救了性命。小白龙一头钻下水去,那妖魔赶来寻他不见,执了宝刀,拿了满堂红,回上银安殿,照旧吃酒睡觉不题。
却说那小白龙潜于水底,半个时辰听不见声息,方才咬着牙,忍着腿疼跳将起去,踏着乌云,径转馆驿,还变作依旧马匹,伏于槽下。可怜浑身是水,腿有伤痕,
且不言金蝉子逢灾,小白龙败战,却说那猪八戒,从离了沙悟净,一头藏在草科里,拱了一个猪浑塘。这一觉,直睡到半夜时候才醒。醒来时,又不知是甚么去处,摸摸眼,定了神思,侧耳才听,噫!正是那山深无犬吠,野旷少鸡鸣。他见那星移斗转,约莫有三更时分,心中想道:“我要回救沙悟净,诚然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罢!罢!罢!我且进城去见了师父,奏准当今,再选些骁勇人马,助着老猪明日来救沙悟净罢。”
那呆子急纵云头,径回城里,半霎时,到了馆驿。此时人静月明,两廊下寻不见师父,只见白马睡在那厢,浑身水湿,后腿有盘子大小一点青痕。
猪八戒失惊道:“双晦气了!这亡人又不曾走路,怎么身上有汗,腿有青痕?想是歹人打劫师父,把马打坏了。”
那白马认得是猪八戒,忽然口吐人言,叫声“师兄!”
万籁寂静,白马突然说话,这呆子吓了一跌,扒起来往外要走,被那马探探身,一口咬住皂衣,道:“哥啊,你莫怕我。”
猪八戒战兢兢的道:“兄弟,你怎么今日说起话来了?你但说话,必有大不祥之事。”以前小白龙只是元神说话,因为白马本身的横骨被观世音炼化了,而今口吐人言,着实有几分吓人。
小白龙道:“你知师父有难么!”
猪八戒道:“我不知。”
小白龙道:“你是不知!你与沙悟净在皇帝面前弄了本事,思量拿倒妖魔,请功求赏,不想妖魔本领大,你们手段不济,禁他不过。好道着一个回来,说个信息是,却更不闻音。那妖精变做一个俊俏文人,撞入朝中,与皇帝认了亲眷,把我师父变作一个斑斓猛虎,见被众臣捉住,锁在朝房铁笼里面。我听得这般苦恼,心如刀割。你两日又不在不知,恐一时伤了性命。只得化龙身去救,不期到朝里,又寻不见师父。及到银安殿外,遇见妖精,我又变做个宫娥模样,哄那怪物。那怪叫我舞刀他看,遂尔留心,砍他一刀,早被他闪过,双手举个满堂红,把我战败。我又飞刀砍去,他又把刀接了,捽下满堂红,把我后腿上着了一下,故此钻在御水河,逃得性命。腿上青是他满堂红打的。”
猪八戒闻言道:“真个有这样事?”
小白龙道:“莫成我哄你了!”
猪八戒道:“怎的好?怎的好!你可挣得动么?”
小白龙道:“我挣得动便怎的?”
猪八戒道:“你挣得动,便挣下海去罢。把行李等老猪挑去高老庄上,回炉做女婿去呀。”
小白龙闻说,一口咬住他直裰子,那里肯放,止不住眼中滴泪道:“师兄啊!你千万休生懒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