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录:虺眼-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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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站得不算远,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连那老伯脸上浮起来的五指红印都看见了,还有他错愕的表情。
怀必更加不解了,“拉木索,怎么会?”
拉木索是拉木家主事人的哥哥,他跟这位长辈关系一向很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忘年之交,离开寨子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俩还一块儿喝了自酿的米酒。
不止如此,大奶奶对拉木索的态度也比对其他人的要好上许多,族中有什么聚会,只要拉木索在场,她话都会多说上几句,笑容也多一些。
好端端的,大奶奶怎么会对拉木索动起了手?
——“放心,我回去睡上一觉。”
——“等我醒来了以后,一切就会有答案了。”
忽然,怀必的脑海中浮现起上午大奶奶离开之前说过的两句话,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脚下的步伐不由得滞了滞。
答案……莫非就是,拉木索?
这个想法让怀必呼吸都停了一下,他觉得难以置信。
再说,就算是知道了杀死沙强的凶手,大奶奶也不该会如此动气,按照族中的规矩,如果有人犯事,小事就由犯事人所属家族内部自行处理,事态严重的,则由三家主事人共同商议出处置的办法。
人命关天,沙强的死自然是大事,但不管再怎么说,以大奶奶的身份,何必亲自动手?总不可能是替沙强打抱不平吧。
怀必暗暗想道,这事情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两人脚下运步如风,很快就赶到了寨子口。
另外两家的主事人也已经赶到了,再加上听到消息前来围观的族人们,乌泱泱的挤了一大片人,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劝。
怀金芝正处于盛怒之中,双眼充血,眼白里的血丝暴涨。她牙关紧咬,平时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庞此刻因恨意而扭曲着。
这种反差太吓人了,族人们都完全反应不过来,更别提上去劝说,大家都过惯了安生日子,谁的胆子有那么肥?再说了,大奶奶是怀氏后裔,怀家人不简单的,动起手来要是误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危素和怀必从人堆里艰难地挤过去,来到前头,恰好见到怀金芝站在拉木索的身后,她曲起腿,狠狠地在他腿窝里撞了一下。
拉木索一下子就向前扑去,单腿跪在了地上。
危素“咝”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好像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
其实,按照怀金芝这样的力道,拉木索应该要双膝都跪下才正常,但他硬是死撑着,只跪下了左腿。由此看来,他也是个脾气很犟的人。
拉木沿看到这一幕,眉头紧锁,高声说道,“大奶奶!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咱们关起门来说,何必……”
“何必在这里丢人现眼,让族人看了笑话”,拉木沿原本是打算这么说的,但他扫了一眼周围表情各异的族人,这些平时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比水还淡的人们,此时眼底有窥探秘密的欲望在涌流着,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如果他把这话说出口,就更加是个笑话了,所以,他终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沙克在旁边嘀咕了一句,“就是,这大庭广众的,发什么疯。”弄得斯文扫地,有意思么。
怀金芝像是终于意识到了拉木沿的存在似的,她指了指拉木索,说道,“你来得正好,告诉你,沙强是他杀的。”顿了顿,她继续说了下去,“这个人,把米蛛的卵从沙强的嘴巴里灌进去,又封住他的嘴巴,让米蛛在沙强体内孵化,最后虫子就一起从他肚子里钻了出来,就像你们早上看到的那样。”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危素忍不住打了个颤,亏她还以为东巴族人与外界隔离,一定是心思单纯,民风淳朴……没想到,这么阴毒的法子,也有人想得出来。
拉木索喉头涌出一股腥甜,嘴里有鲜血的味道在游走,他一回来就被打懵了,现在好不容易才攒起了一点力气。
他抬起头,斜眼看向怀金芝,喘着粗气说道,“大奶奶……我拉木索一生磊落,你不能这样凭空污蔑我的清白。口说无凭,你有证据吗?如果没有……”他轻笑了一声,含嘲带讽,“难不成你是做梦梦到的,现在还没睡醒?”
“没错,我的确是做梦看见的,你应该很清楚,我是怀氏后裔,我知道自己在梦里见到的是真是假。”怀金芝说得坦坦荡荡,顺便还搬出了自己的身份来服众,关于自己的能力,她没有解释过多。
然后,她侧头想了想,冷笑一声,“至于证据?多亏你提醒我了。”
说完,她往人堆里指了两个怀家的人,“你们,出来,去拉木索家仔仔细细搜一遍,尤其是……床底下和壁橱里。”
那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赶紧应了声,离开了这里。
拉木索脸色顿时一白。
沙克和拉木沿以为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正想再开口劝怀金芝停止这场闹剧,不成想,她又开了口。
“拉木索做过的好事,远远不止这一件。”怀金芝脸上带着深沉的隐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多年前,他还亲手杀死了自己最小的弟弟,拉木乾。”
如果不是沙强躲在暗中见到拉木乾被他的亲生大哥推下悬崖,而她在梦境中又透过沙强的双眼看到了那一切,拉木乾永远都要背负着叛逃部族的罪名。
怀金芝想,原来拉木乾并不是抛下她独自离开了,这很好。
可是,她宁愿他当初是真的离开了玉龙雪山。
这样的话,至少他现在还好好地活在外头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或者是去看遍了每一处他曾经神往的风景。
总好过孤零零躺在悬崖底下,被虫咬,被鸟啄食,日复一日地风吹日晒雨淋,最终化作了一具白森森的骷髅。
他是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她不会放过拉木索的,怀金芝暗想,眼中恨意顿时暴涨。
她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石脉鬼灯(14)
对于怀氏后裔; 东巴族内的普通族人向来是带着敬畏的目光去看待的。尤其是第一代后裔,也就是跟黑龙结合的女主祭生下来的一对双胞胎; 根据族志记载; 那两个孩子额头上甚至还长有小而坚硬的龙角。因此,他们在族人的认知里; 就是相当于半神的存在。
但是; 随着时间的流逝,怀家的香火一代代传承下来; 龙族的血统被慢慢地淡化了,怀家人的外表也越来越向人的正常形象靠拢; 别说是龙角或者尖利的爪子了; 身上有一两片青鳞已经说明血统很纯正。
尽管如此; 族中人对怀家的敬畏是深深植入在骨子里的,他们害怕姓怀的人,也相信姓怀的人; 就像他们对待自己的信仰高山龙族一样。
所以当怀金芝说多年前杀死拉木乾的人是他的亲生大哥——向来与人为善的拉木索时,大多数人在震惊之余选择了相信。
拉木乾失踪的事情当初在寨子里闹得是很大的; 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家当时的主事人还连夜把族中的小辈们聚集在一起,狠狠地训了一顿话; 警告他们要遵守祖训,不准学拉木乾。
那段时间寨子里简直是风声鹤唳,对于外面的世界,年轻人们提都不敢提一个字; 假装那根本不存在,而玉龙雪山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结果呢?现在大奶奶告诉他们,拉木乾不是失踪了,而是被杀了。
事实的真相让人无所适从,毕竟族人们一直都拿他当反面例子来教育自家的小孩,这下子突然说他是无辜的,围观者的心中俱是百味杂陈。
拉木沿自然也相信怀金芝,他知道大奶奶跟自家大哥关系一向不错,没道理会无缘无故地诬陷他,说他是杀害沙强和拉木乾的凶手。除非,他的确是。
极度复杂的情绪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晃了几下,好不容易稳住之后才颤抖着嗓子开口问:“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拉木沿想不明白,他的大哥明明是最疼爱小弟的那一个啊。
危素压根不知道拉木乾是谁,此刻摸不着头脑。
她还以为死者是沙强,重点也应该放在他的身上,没想到还扯出了一桩陈年旧案,顿时所有人都转移了注意力,似乎没有人再关心沙强的事情了。
她望向地上的拉木索。听了拉木沿悲伤不解的质问,他仍然一言不发地单膝跪在地上,花白而稀疏的头发随着傍晚料峭的山风微微飘动,而他的后颈被怀金芝死死地捏在手心里,那副模样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她刚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便觉得不妥,赶紧提醒自己这可是杀人凶手,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杀人,搁在外头那是犯法的,在这里也应该是个重罪,就算凶手是个老人,也绝不值得任何同情。
危素戳了戳旁边的怀必,压低声音问道,“他们说的那个拉木乾,是谁啊?”
怀必的脸色不大好,他看了一眼危素,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解释道,“是拉木索的弟弟,也就是拉木家当今主事人的弟弟,他在很多年前失踪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去了山外,没想到……他是被杀了。”
说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为的是拉木索,而不是被他杀死的拉木乾。他从来没见过拉木乾,却一直以来都跟拉木索交好,当然是对后者有感情。
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情,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看错了人。
危素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完了又问,“可是,大奶奶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拉木乾跟怀金芝有什么关系吗?难不成……是曾经的恋人?老实说,观察过大奶奶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之后,危素很难想象她也会喜欢别人。
“如果我杀了叶雉,你生不生气?”怀必反问道。
“我打爆你的头。”危素不假思索,回答得飞快。
虽然用词夸张了点,但她可是认真的。她早就听了老鬼解释来龙去脉,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包括她九岁的时候如何被挖出左眼,如何将老鬼封入体内。可是,她的记忆也被一同封住了,九岁之前的一切她没有任何印象。
正是记忆造就了一个人,失去了童年的记忆,危素对这个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就没有任何感觉,对怀必就更没有所谓的兄妹之情。
其实,危素能感受到怀必对她的好,但她心里并没有多少触动,因此她从来没叫过他一声“哥哥”。如果她并不在乎的这位哥哥真的敢动叶雉,她当然不会手下留情了。
怀必闻言,轻轻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见到拉木索不愿意开口,拉木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嘶哑地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说话,说话啊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样……对得起阿爸阿妈么,对得起小弟么?”
终于,拉木索抬起了头来,他双目赤红,几乎像是要从眼角流出血水来,看起来跟死在他手下的沙强竟有几分相似。
“他自找的。”他的眼神阴毒,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他不该总想着离开。”
他继续说道,“或者他可以在脑子里面想,但不该总是挂在嘴边。他说的话是毒,会让寨子里其他人产生动摇,到时候一个个心都野了,整天想着跑到外面去,活也不干了,书也不读了,那我们部族要怎么办?”
“明白了吗?我是为了这个部族!为了部族我把亲弟弟都杀了,我没有错。”他环顾四周的人群,眼神睥睨,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危素摸着下巴,暗道,看来这人对于自己大义灭亲这件事儿的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怕是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然而,他又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想法和生死呢?就因为拉木乾表达了向往外面世界的真实想法,他就要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是,“表达”有什么错呢?“向往”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明明就是拉木索他那畸形的观念啊。
她觉得她真的理解不了拉木索的脑回路,不,不对——应该说,这里的大部分人她都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不可理喻的族规祖训他们也愿意全部遵守?为什么这种死水一般的无聊日子他们也过得下去?为什么他们意识不到他们的人生是多么的没有意义?
最让危素觉得可怕的事情在于,她认为寨子里的人想法是错的,她也没有立刻放把大火烧了这个寨子,而拉木索认为弟弟是错的,他就动手把弟弟给杀害了……她不知道,这种一旦听见有悖于自己想法的声音,然后第一反应竟是去抹杀异己的人,在这鬼地方究竟还有多少?
想到这里,危素已经有点懒得再围观下去了,她指了指拉木索,问怀必,“所以,他会被处死吗?”
“背着两条人命,他必须死。”怀必回答道。
“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