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录:虺眼-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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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已经升上了中天,危素左手拿着手电,右手拄着登山杖,小心翼翼地探着路往前走,庆幸今晚没有下雪。她按着白天前台姑娘说的路线走,走了二十来分钟,果然看到左侧有个狭窄的山谷入口。
用手电照过去,地上的雪反射着光,什么也看不清。
危素决定进去看看,正往里迈了一步,背后传来一声低喝:“你做什么!”
她冷不丁被吓得头皮一炸,脚下打滑,扑通一声臀部着地,手电筒也滑到了一旁,只感觉屁股裂成了四瓣,老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叶雉是顺着她的脚印跟过来的。
她抬头看他,咬牙切齿:“大哥,你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叶雉伸手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我还想问你在做什么。”
“这关你事儿吗?”危素反问,站起身拍掉裤子上沾的雪,捡起手电筒,没好气地继续说道,“您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好奇心过剩?”
叶雉神色泰然自若:“成,我走我的,你走你的。”
她转身进了入口,唾了一句:“真不知死。”
左眼低低地嘀咕了句什么,她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大点声。”
叶雉在后面摊了摊手:“我没说话啊。”
危素没搭理他,不打算跟这种躲在女人后边的男人进行对话。
靴子踩在雪地上,沙沙作响,伴随着两人前行的步伐,左眼那老鬼用它那诡谲的声音叨叨:“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光”字音调拉得很高,刺得危素耳朵一疼。她想问几句,又考虑到叶雉在旁边,不方便开口,只得把一肚子疑问咽了下去。
它继续道:“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桃花林,实打实地长在雪地上,在朦胧昏晦的月色下开得灼灼夭夭,树与树的枝桠密密地交接在一起,风一吹,桃花看上去如烟如雾。
“这也……太邪气了。”危素看着面前的一切,喃喃道。
《桃花源记》中捕鱼的武陵人穿过一片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林,进入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如果她也穿过眼前这片桃林,会到个什么样的所在?
“回去吧。”叶雉气定神闲地说道。
他来巴朗山本身就是为了雪地桃林这码子事儿,然而,他并不打算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还跟个不知来头的女人一块儿去调查。
忽有铃响,极其细微的声音,忽远忽近地游离着,听不清来自何方,却一圈圈回荡在这山谷里,不容忽视地叩打着耳膜。
叶雉扭头看向危素,眯了眯眼睛。
她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样,没挪半下步子,一把撸起袖子去看手腕上系的红绳,绳子上十二个小铜铃正微微震动。
夜晚吹山风,风从坡顶流向谷底,雪地桃林所在的山谷却连一丝风都没有,无风铃动,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吹响了这串古铜铃。
“我不能走。”她说着,踏入了那片桃林。
叶雉在原地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桃林里,浓烈的花香扑鼻而来,危素的太阳穴直跳,晕沉的感觉慢慢在额角堆积起来。她捂住鼻子,心里犯起了嘀咕:桃花的味道有这么香么。她用另一只手拿着电筒四处探看,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
这片林子乍看上去并不大,走进来之后,却忽然变得宽旷起来,近在咫尺的桃花在月华笼罩下夭夭灼灼,煞是好看。如此佳景,当席地而坐,与友人对酌几杯,可惜她身边只有一个来路不明好管闲事的男人。
危素侧眼看了看后边的叶雉,快走了几步,避开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老鬼,这地界究竟怎么回事?”
没有回应,明明它刚才还有兴致讲故事呢。
危素登时有些紧张了,又叫了一声:“老鬼?”
叶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在找谁?”
她被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瞪了他一眼,道:“不是说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么?你和我井水不犯河水,别在这问东问西。”
叶雉不以为意地笑笑:“咱们干脆敞开了说吧,你不是普通人,对么。”
危素向后退了两步,不料背部抵上了一棵桃树的树干,干脆昂起头来问他:“所以呢?”
他往前,“你的底细,我不需要知道,但你得告诉我你的目的。”
危素冷哼一声:“你可真是自大。”
趁着说话的空隙,她往他肚子上狠狠送了一拳头,不料对方眼疾手快地接住,一张大掌裹住她的拳头,她怎么使劲儿也抽不回来。
她咬牙瞪他,叶雉挑了挑眉。
“我受人所托,来找她家儿子。”危素选择妥协。
叶雉松开了手,也没说信不信。
危素慢慢活动着手腕,问:“我看你也不简单,那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他闻言,嘴角勾了勾,“我凭什么告诉你。”
危素被他这话一噎,心头的怒火顿时一窜三丈高,这人的厚颜无耻简直超乎想象。她深呼吸压制住怒意,二话不说地越过叶雉,准备原路折返。
当然,离开的主要原因还是老鬼,自打入了峡谷口,它就没说过话。
叶雉勾弯了一根桃树枝,正仔细研究着,头也没回,“去哪?”
“我凭什么告诉你。”危素一字不差地把这句话回敬给他。
“随便你,”叶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看向前方,“反正已经走不了了。”他松开了指头,将手往身上擦了擦。桃枝立刻弹回原状,连轻微的颤动都没有一下。
危素背对着他,看着面前的黑暗,来时的路已经湮没在其中,手电筒射出去的光像是被一张深渊巨口吞噬了一般,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她头皮微微发麻,没有回答叶雉的话,向那团咬断了来路的黑暗走去。
踏进去的一瞬间,危素只觉得自己的五感被封闭了起来,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连桃花浓烈的香气也消失了。前行了没几步,眼前忽然一道雪白的强光飞速袭来,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伸手前挡。
把手放下来的时候,危素发现自己回到了原点,面前依旧是那团黑暗。
她缓缓转过身,叶雉没说什么,冲她招了招手。
现在不是赌气斗狠的时候,危素走上前去,立定在他身侧,透过层层鬼爪般的枝桠和飘落的桃花瓣,望向了不远处——那里有座无比突兀的房屋。
站在这里,能看见朱漆斑驳的大门,门上还挂着三个字的牌匾,也许是因为距离不够近,字形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楚。门梁两侧各挂着一盏红灯笼,光从里边一圈一圈地晕了开来,染在灰黑色的墙壁上。
四千米海拔之上,荒郊野岭,巉岩雪地,长出桃花林已经够诡谲的了,竟然还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房屋,真是热闹得有些过分。
叶雉和危素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神色中都闪过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愕,但彼此也都心知肚明——那个地方绝对不干净。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房屋?”危素偏过头问叶雉。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比她懂得多,不料对方摊手道:“来之前我做了调查,没听说过林子里有这种建筑。”
没听说过?危素心里打了个咯噔。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她竟然还有心情调侃叶雉,“哦,也许是因为……见过它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了呢。”
叶雉面不改色,摸了摸下巴,“也不是没可能。”
危素眼角微跳,正要说话,手腕上的十二枚小铜铃同时颤了一下,只有一小下,声音非常短促,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幻听。
她伸手拨开面前的桃枝,踏过地上那层薄薄的落英,“走。”
叶雉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定格了一瞬。他抿了抿唇,长腿连迈几步,走到了她身侧。
待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向前走是唯一的选择。
☆、桃魅(04)
危素仰起头,牌匾上是三个阴文大字——桃源庙。
古语有云,“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她看了看叶雉,心中微叹,也不知道对方靠不靠得住,但总归是比她独身一人好多了。
门把上的铜环生了绿锈,抓上去指尖皮肤有些刺,危素正要叩动,另一侧门发出吱呀一声,开了,门内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来。
是个僧人,看上去年纪在二十岁上下。
他身穿青色衲衣,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眉眼低垂,脸庞映着橘黄色的灯火,样貌显得十分温和又模糊。
他嗓音轻柔地问道:“二位是迷路了么?”
危素和叶雉对视一眼,都没有答他的话。
僧人也不恼,拉开了门,微微一笑,“请进。”
叶雉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大咧咧地迈过了门槛,往里边走去。危素则一边道谢一边打量了那僧人几眼,才跟上叶雉。
主殿上倒是亮堂堂的,正中间供着一座木雕大佛,法相庄严,慈眉善目。
危素这时候才算是彻底看清了那僧人的模样。眉毛是细细的一挑,斜掠入鬓发,凤眼,右眼角下长了一颗泪痣。嘴唇很薄,唇色也比正常人的淡了很多,乍一看就像是两片粉白的桃花瓣被贴在了鼻子下面。
明明该是个吃斋念佛的主儿,却有这样的妖异颜色,他不可疑谁可疑。
“二位施主,”他双手合十,“小僧法号青莲……”他展了展手,示意他们坐下,问:“敢问二位施主如何称呼?”
叶雉往椅背上一靠:“就叫我施主得了。”
危素就跟之前在旅馆里自我介绍一样,字字发音清晰:“我叫危素。”
叶雉闻言,目光异样地扫了她一眼。趁着青莲下去给他们准备茶的空档,他往危素面前一凑:“干这行多少年了?”
危素把椅子一挪,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啦一声,在安静的主殿上很是刺耳。她双手叉在胸前,用吊儿郎当的口吻回他:“我凭什么告诉你。”
叶雉顿时乐了,“小姑娘这么记仇啊。”
危素别开脸,他不屈不挠地接着问:“是生手?”
做人不能太拧巴,再怎么说现在俩人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危素不好继续给他脸色看,开口道:“算是半生不熟吧,也三四年了。”
“你该知道那和尚不对劲,怎么把名字报给他了,不是你真名么。”叶雉把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是我真名啊。”危素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摆了摆手道,“没事的。”
对方如此实诚,叶雉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靠回了椅背上。
名字是连结肉身和魂魄的锁链,像他们干这一行的人,出门在外基本上都用假名字,危素是老鬼一手教出来的,从没听它提醒过自己不准用真名,她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
直到某次路上遇见个同行,说自个儿叫西门吹雪,她没忍住心里的诧异,一句“真的假的”脱口而出,没想到换回了对方更为诧异的眼神,“当然是假的。”
她当天就问了老鬼这茬子事,它冷笑了一声:“这你压根儿不用放心上。”
危素再追问,老鬼才给她解释:“我俩二魂一体,就那什么……如胶似漆你晓得吧,要是单单知道你的名字,不顶用。”
从此危素再没把这事儿放心上,也再没法直视如胶似漆这个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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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去备茶备了老半天还没回来,危素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在殿内转了转,四处探看,叶雉就抄着手看她瞎忙活。
她扭头对他说:“这儿很干净。”
干净得就像是个真正的佛门宝地。
他“嗯”了一声,“所以才不正常。”
危素觉得他说的话没什么建设性,转过身掀起了角落里一道土黄色的布幔。
那布幔从房梁垂下,有些重量,她掀起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刚才在桃林里那种让她头疼的浓香。
一个人盘腿坐在布幔后的蒲团上,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她。
危素看见他的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叫出声:“——郭逸珣?!”
原本她以为不可能还活着的郭逸珣,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难道……在他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留在桃源庙?
她怕自己看走了眼,便仔仔细细地打量对方,最后不得不告诉自己:他就是郭逸珣。至少,是和照片上的郭逸珣长得一模一样。
按照常理,老鬼现在肯定会兴高采烈地叫唤起来,敦促她赶紧去吞炭三斤,但她脑海里还是没有浮现出任何声音。
叶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认识?”
“我来这里就是要找他。”危素答道,她定了定神,把目光投向郭逸珣那颗光头,问:“你怎么在这里?你妈妈一直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