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录:虺眼-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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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用手摩挲了一下头顶,头发细细软软的,一点也不像现在这么粗硬扎手。
乔炜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这应该是他九岁时候的事情。
放学后,他被几个亡命之徒绑架了,关在某个废弃的仓库里。
“吱嘎”一声,沉重的铁门被缓慢地推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他脖子靠近喉咙的位置边有一道显眼的伤疤。
他想这个男人的运气一定不差。
“打给你老爸。”男人命令道,把一部厚重的大哥大塞在他的手里。
他愣愣地看着对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知道……”
“你放屁!”男人一巴掌盖在他脸上,“乖乖的!想活命就赶紧!”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想哭,但不敢,九岁的小男孩已经会审时度势。
他后边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走上前来,陪着笑:“大哥,别把小孩给打傻了。”
“连老爸私人号码都不知道,说不定他本来就痴线!”他啐了一口,“妈的,张子强都能从李嘉诚那里搞到十个亿,我就不信我们从乔家这里搞不到!”
“说到底,还不是我们自己准备不周全。”远处一个矮小精壮的男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连人家电话都不知道就绑了他小孩,真是搞笑。”
“……我知道,”小小的乔炜抬起头,嗫嚅着嘴,“我知道爸爸秘书的电话。”
男人走过来,大手一提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大点声!”
他被吓得打了个寒颤,正想重述一遍自己的话,“啪”的一声,背后的光突然像是被谁一下子切断了,整个空间归于一片虚无的阴晦。
“噔”的一下,这次灯光从前面亮了起来。
乔炜一眼就看见郑敏雪白的身体,跪坐在飘窗上,他这才发现原来她这样瘦,连隆起的脊椎骨都清晰可见。
他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手臂上莫名其妙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要站起来,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像是深陷在椅子上一样。
郑敏侧过头,用一只眼睛看着背后的他,白亮亮的灯光把她的脸映得朦胧不清,连侧脸的线条都模糊了。
她轻轻张开嘴,冷冷地说了一句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见,但他知道她说了什么。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不要。”他听到自己喃喃道,“不要。”
然而那个声音还是响起了,砰——
震耳欲聋,好像就在他耳边环绕,他的大脑一瞬间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山谷,只剩下这道彰显着郑敏的决绝的声音不停地回响。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终于把呼吸平复了下来。他伸手往额头上一摸,手心全是冷汗。
他看向窗外,窗帘的缝隙里透出蒙蒙的白,天快亮了。
再也没心思睡下去了,乔炜起床洗漱一番,眼见着时间还早得很,想了想,冲了杯咖啡,打开手提电脑,把房子里的监控调了出来。
开始他还有几分漫不经心,很快,他死死地盯着屏幕,眉头皱了起来。
————————————
危素依旧被困在梦境中。
郑敏那自戕式的一击使她头疼欲裂,她眼前一片血红,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听见两只耳朵嗡嗡作响,还有自己的呼吸声骤然放缓。
她感到自己的身子慢慢向后倒去,突然顿住,而后又往前面的玻璃窗上狠狠撞去。
不知道从哪来传来细小的喀嚓声,她恍惚间怀疑郑敏的前额骨头已经开裂。
乔炜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慌张地跑到她身后,还差点被地毯绊了一下。
他用力地掰住了郑敏的肩膀,制止了她的动作,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想死?!你想死……”
他的话语传到危素耳朵里时变得缓慢而音调扭曲,就像是溺水者在水底听见别人大声讲话一样,声音一圈圈随着水纹扩散开来。
她很想骂乔炜一句“脑残”,他居然还摆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郑敏遭受虐待却无力反抗,死亡是她唯一能获得自我解脱的方法,如果不是心如死灰万不得已谁愿意走到这一步?
真不知道他是吃什么长大的。
而郑敏……难道她是因此而死的吗?
危素被撞得乱七八糟的脑子里刚一冒出这个想法,周围的一切突然间都静止了,像是放到关键处的电影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窗外的雨滴悬浮在半空中,乔炜从背后抱着郑敏,郑敏奄奄一息,脸上的表情是某种奇异的快慰。
危素也跟着他们俩一块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她缓缓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强忍疼痛:“可以结束了吗?”
没人回答,她又问:“……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眼前的玻璃上倒映出郑敏和乔炜两个人的身形,过了一会儿,又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抹黑影,看不清脸,但危素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是谁。
危素的心砰砰直跳,她分辨不出这道黑影是什么,是鬼魂?还是怨气?
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半晌,她开口:“你要我怎么样?”
这一次,她的问话终于有了回应。
“让他死——让他死!!”
黑影扭曲变形,时而拉长,高至天花板,时而撕裂成两三条,它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可她却不能伸手捂住耳朵。
危素原本以为老鬼的声音已经够刺耳难听了,没想到山外有山,鬼外有鬼,强中更有强中手。
它口中的“他”是谁,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危素从来没有杀过人,她还不至于那么没底线。
让鬼魂烟消云散可以做得不为人知,但杀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怕自己没有那个本事。
更何况,乔炜还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乔家的大少爷。
在香港这种地方,像这种高门贵宅,家里多半是请了神仙护佑着的。
她没有直接拒绝它,问道:“怎么样才能解开我的诅咒?”
没想到,它还是那句话,连音调语气都一模一样:“让他死——让他死!!”
“让他死——让他死!!”黑影不停地重复着。
也不知道是多大的怨念,对方就像刚学舌的鹦鹉一样反反复复只会这一句,危素听得耳朵难受极了,“杀了乔炜,我肩膀上的诅咒就会消失吗?”
“让他死——让他死!!”
危素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说什么对方都是同一句话,叹口气请求道:“……先让我离开成吗?”
“杀了他——杀了他!!”
无法沟通,根本无法沟通。
黑色的影子倏地消失,连带着那道声音一起消失了。
周围的景物动了起来,雨水又淅沥淅沥地下了起来,远处公路上的车灯重新开始流动,她脑袋里也继续翻江倒海般地作痛。
外界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被按了快进。
危素被隔绝在外界的时间线之外,任凭各种景象扑面而来,仿佛身陷流沙。
她突然觉得十分荒唐,她看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不真实的电影,还是部俗烂的伦理片,可她偏偏置身其中,还被迫要体味跟女主角相同的痛苦。
她感到自己被抬上医用担架,被戴上氧气罩;她看到乔炜跪在自己病床前请求原谅,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她看到乔炜喂自己喝汤,用袖子擦去了她嘴角的汤渍;她出院,他抱了一大束香槟玫瑰在病房门口等着……
她眼花缭乱,几乎快窒息,几乎要分不清自己是危素,还是郑敏。
神思不定间,她最终可以确认的事情只有一件:
郑敏,她,竟然原谅了乔炜。
☆、返魂香(09)
乔炜和郑敏大概是过了一段相对平和的日子。
前者看似处处小心翼翼地讨好后者,努力维护这段岌岌可危的夫妻关系,却时常在健身房里眼神狠戾地猛击沙袋,不知道在发泄些什么情绪。
后者则越来越沉默寡言,食量不断下降,消瘦得简直能迎风晃三晃,每次乔炜送她礼物的时候,她挤出的笑容总是略带勉强。
危素瞧着都替这一男一女尴尬,维持着这样的婚姻,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郑敏的确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但她和乔炜之间病态而扭曲的关系,令危素不由得想到一个词语,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或许,她以为自己能改变乔炜,能给他带去救赎。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让危素回了神。
现在这对夫妻正面对面吃着晚饭,这一天大概是乔炜和郑敏的某个特殊纪念日,乔炜在外头请了厨师到家里做了一席丰盛的晚餐,在闪闪烛光之中,听着小提琴悠扬的演奏声,两人相顾无语,默默吃饭。
危素盘踞在郑敏的身体里,通过她的眼睛看着眼前叫不出名字的一道道精美菜肴,觉得饥饿难耐,醒来之后也许能吃下一头牛。
只不过她感到郑敏的身体有些异样,背部绷得紧紧的,似乎很有些紧张。
郑敏不小心碰掉了手边的红酒杯,她的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连着说了两句“对不起”。
乔炜微微笑了一下:“这种小事何必要道歉呢?”而后摆了摆手,立刻有人上前来处理掉了地上的狼藉,又为她添上了一杯红酒。
危素不得不承认,正常时候的乔炜举手投足之间还是颇有魅力的。
郑敏深呼吸了一下,她的手在桌子底下捏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像是在做了某种决定之后为自己加油鼓劲,坚定自己的决心。
根据她这个动作,危素莫名产生了一股“完了,她又要作死”的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郑敏开口,尽量放柔了自己的声音:“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乔炜正在切牛排,闻言手中的刀叉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动作:“什么?”
“你也知道的,这半个月来我常常在书房读论文、查资料。”郑敏的语速有些缓慢,仿佛在一边讲一边斟词酌句。
乔炜打趣道:“是的,自从你的结业论文完成之后,我再也没看见你在书房待过那么长的时间。”
郑敏非常敷衍地提了一下唇角,说出了她的重点:“关于你从前的……某些行为,”她顿了顿,“我觉得你有必要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
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偌大的饭厅里只剩下悦耳的音乐在轻轻流淌。
乔炜一直没有说话,危素看见他把手上的刀叉攥得很紧,紧到几乎连关节都是发白的,显然他正在极力克制着心里的情绪。
见他不说话,郑敏稍稍提了提声音:“阿炜?”
女人最愚蠢的地方就在于,她们总以为自己能改变男人。
说实话,乔炜的心理确实有毛病,郑敏提出的建议很中肯,也是真心为他着想,而不是在试图激怒或者羞辱对方,但是乔炜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并不会认为郑敏是为了他好,他会把她这番话当作是挑战和攻击。
良久,乔炜终于抬起了头,他看向郑敏的眼神简直就像跟她不共戴天。
危素被那狠戾的眼神吓得头皮一麻,心跳砰砰地加快了速度。
他将手中的刀叉丢进盘子里,发出几下清脆的哐啷声,而后又用餐巾擦了擦嘴,动作还算得上是优雅。
最后他站起身来,语气冷得能往下掉冰渣:“这个问题,我们上楼好好谈一下。”
郑敏仍坐在椅子上,手微微颤抖着。
乔炜见她没反应,转过身,用英语对在远处开放式厨房里忙活甜品的厨师说道:“请你先离开。”
意大利厨师抬头,抖了抖自己棕黄色的胡子,看上去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旁边陪同的服务人员赶紧拉着他离开了。
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郑敏特地挑着有外人在的场合说出那些话,这是她寻求自我保护的方式,显然她失败了。
危素屏气凝神,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想想自己初入梦境的时候郑敏躺在医院里那副模样,总之没可能是什么好事。
危素眼睁睁看着乔炜往自己的方向越走越近,他走的很缓慢,她在郑敏的身体里,感到自己后退了一步。
她知道自己对于事态的发展做不出任何影响,但乔炜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还是让她心中涌起了阵阵恐惧。
乔炜终于站定在她面前,由于死死地压制着翻滚的怒气,他脸上的表情是过分的隐忍,这反而导致五官有些扭曲。
他轻声地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这些扫兴的话呢?”
他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高起来,猛地揪住自己妻子的衣领,“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
“我只是……”郑敏一瞬间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危素也跟着眼前发黑,“我只是想……”郑敏咽了一口唾沫,“帮你。”
“帮我?”乔炜冷冷道,“我很好,不需要什么帮助。”
“难道,你觉得,你自己,”郑敏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