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录:虺眼-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躺倒在床上,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张女人的脸,道:“我要去见敏敏,问她叫什么,问她到底要我干什么。”
她咽了一口唾沫,合上了双眼。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危素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她设想过自己会出现在哪里,可能是上次那个梦境里的别墅,也可能就在1803号房,但她全都想错了。
现在,她在医院里,躺在病床上。
由于谢凭的关系,她对医院非常熟悉,无论是雪白的床单被套,还是那股闻久了会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消毒水味儿。
愣怔了瞬间之后,疼痛侵袭了过来,缓缓游走在四肢百骸,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想要支起上半身看看是什么情况,奈何她对这具身体没有操控权。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乔炜肯定又对敏敏动手了。
危素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开口道:“敏敏,你的全名是什么?”
没有回应。
真是奇怪了,危素心想,明明上次她对自己说了话的,她说“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动手”,在自己即将离开梦境的时候。她记得非常清楚。
难道……这次也得等到离开的时候,才能跟敏敏说上话?危素暗暗叫苦。
与触碰到右肩黑斑所产生的激痛相比,她目前这具身体所感受到的痛楚反而没有那么剧烈,但是它一刻不停地持续着,像是一条汹涌的暗河在体内流淌。
前者注重的是质,后者讲究的是量,归根结底,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开了,她——也就是敏敏,微微地扭头看了过去。
来的是个男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手里拿着病情记录簿。危素松了一口气,还好来的不是乔炜,她都快对他产生心理阴影了。
“醒了?”医生问,眼神颇为关切,“感觉身体怎么样?”
她嘴巴嗫嚅了一下,然而口唇干燥,说不出话。
“没人喂水,”医生巡视了病房一圈,皱着眉头问道,“家属不在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医生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他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个一次性塑料杯接了半杯水,又翻出医用棉签,蘸上水,俯下身去,动作轻柔地把湿润的棉签点在她起皮的嘴唇上。
她只觉得眼睛一酸,过了会,眼眶里滑出一滴水,从腮边滚落。
敏敏这是……哭了?危素由不得怔住。
有乔炜那样一个丈夫,尝过被枕边人毒打的滋味,之后再遇见别人的温情,就好像在濒死的人在沙漠中喝到泉水一样,是近乎奢侈的享受,难免会流下眼泪。
她突然非常同情敏敏,尽管这个女人对她不利。
医生见到她的眼泪也是一愣,眼睛里有一丝怜悯的光飞快闪过。
口唇得到滋润后,敏敏喉头一动,艰难地开口问:“医生,我的伤势……怎么样?”
她抬头看向他,浑身上下都透出虚弱的气息,两只眸子犹如两潭死水。
医生沉吟了半晌,翻开病情记录簿,一项一项地念给她听:“左肾萎缩变形,多根肋骨骨折,头部多发挫伤……”
声音轻轻的,好像怕惊吓到面前的女人。
她打断他的话语:“能不能,让我自己看看?”
医生显然对她的要求感到很奇怪,他斟酌一下,把病情簿展示在她面前。
危素不由得心中暗喜,她一眼就看到了姓名栏上的两个字——郑敏。
原来敏敏的全名叫郑敏。
她感到郑敏的眼珠子微微移动着,从一行扫到另一行,嘴巴微微动着,从齿缝里传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才发现郑敏是在数数:“一,二,三,四,五……”
一共有五项诊断结果,每一项都昭示着她所受的非人待遇。
郑敏平静地点了点头:“看完了。”她抬眼,“我大概多久能出院?”
医生收回手中的簿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左右吧。”
郑敏闭上了眼睛:“谢谢。”而后不再说话。
医生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按铃就行了。”
郑敏闭起眼后,危素的眼前也是一片昏暗,她有些不知所措——如果现在郑敏要睡觉,她该干什么?也跟着一起愉快地进入梦乡,接着享受一下梦中梦吗?
然而,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轻松简单。
随着郑敏的呼吸渐渐和缓,她感觉到作为意识存在的自己眼皮越来越沉重,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合了起来。
可在上下眼皮碰到一起的瞬间,突然有一道强烈的白光迎面扑来,几乎要穿过眼帘,直接打在她的视网膜上。
危素感到眼睛上传来阵阵酸楚,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随即白光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渐渐往后,往后,最终凝聚在旁边的一个固定点上,纵然还是很刺眼,但已经不复之前的猛烈。
她想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动弹,只好瞪大了胀痛的双眼,看向视野范围内可见的一切——
面前是一扇玻璃窗,窗外下着牛筋那样粗白花花的大雨,雨水几乎是直接拍在她脸前的,外头的灯火璀璨全被雨模糊成了一个个摇曳的光影。
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身影,赤条条的,雪白的一具胴体。
危素呼吸一窒,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一下子涌到头顶上来了,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浓浓羞耻感,两腮不由自主地滚烫起来。
她跪坐在落地飘窗上,双手被束缚在身后,贴着身体的那部分大理石传来源源不断的凉意,她感到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栗着。
旁边摆着一个军用手提式探照灯,散发出的强光全部打在她身上。
“靠……”危素完全蒙了,“这怎么回事?”
玻璃上映出来的女人一动不动如泥雕木塑。
危素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她自己,是郑敏。
郑敏又在给她看过去发生的事情,让她经历那些自己经历过的苦痛。
明明知道不是自己本人,明明视野里的楼房高度都不及这一层,明明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可危素还是觉得,就是她自己被扒光了衣服给全世界看。
这感觉比之前被掌掴还难受,她几乎有些崩溃,语气极其激烈地说道:“我不想看这些!郑敏你要我怎么样你直说,不要把自己的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她同情郑敏,不代表她愿意承受她遭受过的羞耻和悲惨。
然而危素愤怒的喊叫再一次石沉大海。
郑敏缓缓转过头,透过她的眼睛,危素看见了身后的乔炜。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身子舒舒服服地靠在皮椅的椅背上,单手支着下巴,眼神饶有兴味,仿佛在观赏一场精彩的演出。
郑敏问:“还有多长时间?”
危素听得出她平静语气下汹涌的情绪。
乔炜看了一下表:“不到三十分钟。”
“好。”郑敏转回头去,顿了顿,她开口道,“你还记得七年前我们在奥克兰吗?上着同一所大学,我只是个穷留学生,你是乔家的大少爷。”
“……你想说什么?”乔炜看向她。
“我打工的那家意大利餐馆,白松露泡芙做得很好吃,有些客人不爱吃,尝了一口就放下了,我就吃他们剩下的,甚至是搅成一团的意面。”
郑敏眯起眼睛,仿佛在追忆什么非常美好的事情,“那时候我总是吃不饱。”
她看着窗外,继续说:“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你的女伴叫什么来着?Liz,还是Lily?我忘了,我只记得她泼了我一脸果汁,你给了她一巴掌。”
讲到这,她忽然冷笑一声,“现在看来,或许你只是为了打她而打她罢了。”
乔炜声音隐隐有发怒的前兆:“你——”
“后来我们回到香港,我嫁给你,过上了……呵,我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说到这里,郑敏语速骤然加快,“在圣约翰教堂里你说过会一辈子爱我,我居然信了……我真是瞎了眼……”
“我的确会一辈子爱你。”乔炜冷冷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郑敏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身躯。
“你还要我说几遍?”乔炜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他又似乎放缓了语气:“如果你顺着我,乖乖听话,我不会这样对……”
郑敏打断了他的话:“不如你买条狗吧。”顿了顿,“你还记得我们婚礼誓词的最后一句话吗?”
她自问自答,“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她扭过头去,看着夜雨中的点点灯火,重复一遍:“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闻言,乔炜先是一愣,瞳孔骤然放大,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危素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砰的一声,郑敏狠狠把自己的头撞向了面前厚重的钢化玻璃。
作者有话要说: 之所以会写这个跟家暴有关的故事,是因为前段时间看到的“王光宇董珊珊案件”,虽然叫“王光宇家暴案”更合适。
整个案子就是26岁的董珊珊被丈夫王光宇殴打致死,王光宇以虐待罪被起诉,仅仅判处了6年6个月有期徒刑。
在网上查查案件细节,王光宇对妻子的种种凌虐可以说是令人发指。本章最后一段,乔炜让郑敏脱光衣服趴在窗前,用强光照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是王光宇曾经用来“惩罚”董珊珊的一种手段。
案子的后续是2014年年初王光宇刑满释放,跟一个23岁的女孩结婚,婚后继续家暴,女孩一提离婚,王光宇就扬言要杀她全家。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在小说里,不怕剧透的说一句,我可以给乔炜这种渣滓不得好死的下场。
但现实永远比小说残酷。
☆、返魂香(08)
乔炜睡得并不安稳。
事实上,他在这间公寓里鲜有睡得安稳的时候,但是郑敏在这儿,他还是常常会选择在这里过夜。
他做了很多梦,一层叠着一层,场景飞快地扭曲转换,光怪陆离。
他梦见十五岁那年在路上捉到的流浪狗,它没有尾巴,拖着一条瘸腿,毛被灰尘和雨水黏成一绺一绺的,乱七八糟,唯有一双眼睛仍是黑亮亮的。
他和几个同龄男生把它困在角落里,放肆地大笑着,往它身上砸石头,踹它的头和伤腿。
流浪狗呜咽着,想逃出去,可每当它要突围的时候,其中一只脚就会狠狠地把它踢回角落里。
刚开始砸的是路边捡的石头,后来他的一位同伴惊喜地发现附近工地上有很多整块的红砖头,坚硬平整,它们也派上了用场。
最后,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拎起书包,讨论待会儿吃什么晚餐,最近新上市的游戏,以及班里的漂亮妞儿。
那条流浪狗应该是死了吧,他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它没动静了。
走得远了,乔炜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垒起来的石头和红砖仿佛是一座坟墓。
他又梦见十一岁的时候自己烧死的那只老鼠,灰色的,脏兮兮的。
他抓到它,踩着它的尾巴。那只老鼠吱吱乱叫,拼命往前跑,接着又打着滚,扭过身子死命地咬在他的运动鞋上,但无论怎么做,它都逃脱不了。
那只老鼠被他淋上汽油,火柴一划,点着。
它惨叫着,发疯地跑,它那么小,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珠“啪啪”地爆裂。
皮毛转眼间就烧没了,火焰吞噬着它的躯体,空气里弥散开一种令人反胃的肉香。
可它还在跑,跑到离水沟不远的地方,一下子栽倒了。
然后,再也没动过。
他颇为失望地走了过去——等等,当时他走过去了吗?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转身就走的,可在梦里,他却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那团全身蜷在一起的老鼠突然一弹,直立起来,像人一样站着,血肉模糊,身上还带着一簇簇燃烧的火焰,两只眼窝空洞洞的,它看着他。
它越变越大,遮天蔽日,在他身上投下巨大的阴影,而他却在不停缩小。
最后这只硕鼠张大了嘴巴,啊呜一口,把他吞进了肚子里。
巨鼠的肚子里是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乔炜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摸,他以为自己会摸到一手黏腻腻的东西,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像是被吞进了另一个完全漆黑的空间,没有声音,没有边界。
他想说话,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束光从他背后打过来,仿佛舞台上的追光灯猛然打亮。
他看见了面前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枚,稚嫩的,孤零零的。
乔炜回过头,原来他身后开了个高高的窗子,窗外有一轮又圆又亮的满月,光是从那里来的。
借着那光,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竟然是一双稚童的手。
他忍不住用手摩挲了一下头顶,头发细细软软的,一点也不像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