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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汴京浮华 第一部玉蝴蝶 by:无幽-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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惚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气。 

赵泱震惊地发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苏夜宴的身上有了淡淡的死气,生气正像是在日日空耗里衰弱。短短的半日,他究竟遇到了何事?是什么叫他绝望?专注地看着他,而他一双清凉的凤眼也不知道是在看哪里,默默地,倒似是在须臾间把那冰玉式的魂儿也消瘦。 

他想他知道为何当初赵玺一直只将夜宴当作娃娃了。 

玉骨凭风,夜宴的身后若有风翼,虚幻得当真似蝶。小心将他捧在手中,瞧着他在指尖微微扇动着翅膀,无人知晓他何时便会翩然而去。 

那白玉也似的头颅无力地枕在臂膀上,却感觉不到几许的重量。赵泱心中咯噔一下,他突然间意识到,夜宴正在流血,而那失血已然沾染了两人一身。 



雨正在廊外倾泻如注,即将入夏,然而清晨的外间依然是寒冷的。 

双手捧着温热的药碗,秦荻的眉尖有着挥拂不去的愁绪。 

脚步匆匆,却在瞧见那廊下伫立的人儿时,惊撒了手里的药汤。 

白色的里衣外,只松松搭着件薄薄的外衣,那将落未落的模样一瞧就是随意披上的。而那方才清醒了不足一天的人儿却是决不该此时在寒风凛冽的回廊里吹雨的。 

他方要上前阻止,却见那人竟扶着廊间的细柱缓缓弯腰跪倒在了栏杆旁,松脱的衣领上方裸露出了他曲线优美的颈部以及消瘦的肩膀。 

苏觉,这半月前他使尽浑身医术方才险险救回一条性命的男子,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将回廊花盆里被这暴雨冲刷得已然倾斜的兰花扶正,又将那裸露的花根用泥裹了个严实。 



侬身不知何日丧,一身皮骨谁收葬。 

还望君子风流香,他朝送侬魂返乡。 



那瘦弱的身子颤颤巍巍地抱着那盆儿立了起来,终于回身往房里步去,走了不两步,他便停一停,喘上几口气。 

许久,秦荻瞧着那孱弱的人儿缓缓消失在了雕花门后。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的胸口憋得慌。雨下得真的很大,寒气冰冷着他的身体,似乎正渐渐侵入他的心里。猛然间,他瘫倒在地,宽大的衣袖紧紧捂住了冰冷的脸。 

这一场情事,撕碎了人的肉心。从懵懵懂懂的少年一直到年长成熟,尖锐的痛楚一直在折磨着他。他无法怨恨赵泱的专情,竟将他和他的爱情当作棋子任意牺牲,于是他选择恨苏觉,恨那个赵泱非得把他当作棋子的理由。然而直到现在,他方才知道。苏夜宴的黯然神伤已然损了那玉人的魂儿。方才他分明瞧见了笼罩着那孱弱身子的淡淡死气,可是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那人走出了房门,也许那是绝望。在这场情事里,究竟谁伤得更多些?他不清楚。也许一切都怪不得那从头至尾都未曾故意介入却无辜被卷入的人,可是他恨,赵泱为什么要念念不忘那年少的迷梦?使得他只能将一腔的怨愤都投注到那命运乖僻的人儿身上。 

恨,对,要恨着那人儿。 

秦荻移下蒙住脸的那两扇飘逸的广袖,目光呆滞地瞧见了那只碎在了回廊里的药碗。缓缓站立身子来。他喃喃而语,似是正给自己念着蛊文, 

药,药没了。对,我要去再熬一碗药,对熬药。 

身形秀逸,那一片神秀渐渐消失在了回廊的另一头。 







第八章:梦了无痕 



“祁阳,你很快就会回来的吧。”这句话出自于紫衫少年之口,然而这语气却不像是一个少年,反而像是个孩子。少年牢牢地握着一双手心里有着茧子的大手,额头抵着那宽宽的肩头,他的发丝滑落在那肩膀上,软软的,好象是一道乌黑的帷幕笼罩住了一方忧郁。 

“嗯?” 

他抬起头来,眼睛紧紧地盯着赵泱。赵泱也在看他,默默地。那双清凉的凤眼正因为一种光芒而显得熠熠生辉,那种光芒的名字,叫希望。当这样美丽的眼眸再染上如此纯洁动人的光芒时,谁还能忍心将失望带给这个孩子!赵泱不知道。可是他清楚,自己不能。以爱为前提的欺骗是一种痛苦,然而这种痛苦对于被欺骗者来说,也许是一种甜蜜。因此,在赵泱带着满腔苦涩点头的时候,苏夜宴笑了。那笑漾极其美丽,纯洁而温馨,朵朵的微笑直向贝齿的闪光里躲。浅浅的酒窝,娇嫩的脸庞。 

这也许还是一个孩子吧。他心想。可是我有多么爱你!你却是不知道的。 

“我得走了。”苏夜宴微吐了下粉红色的舌尖,俏皮而活泼。可是,这举动在赵泱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动人心弦,“再不走,父亲该着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夜宴的声音轻微了许多。尽管他和赵泱都知道这只是个谎言,但是他们都没有戳破它。每个人的家中,都有一盏灯温暖着、亮着,等待着归人。但是夜宴的家里却没有这么一盏灯。 

低垂的脸庞,线条优美的颈子。夜宴走到门前,手指抚上门栓,呀的一声,开启了沉重的门扇。 

“等等。”出声唤住那姝丽无双的人,赵泱取过一旁的红烛,细细地端详着夜宴的面容。从鼻到眼,甚至没有忽略那眉梢的小痣一点。要有很久不见了呢! 



只恐天明花逝去,更持燃蜡照红妆。 

叫我如何放得下你呢?我心上的人儿。 

———————————————————————————————— 

黑暗里,赵泱安坐在床榻边的圆凳上,斜依着结实的床柱。静静地看着夜宴,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痛苦。深沉的暗夜里,夜宴的脸庞上流露着的,就是这么一种情感。 

门扇的窗纱上透过光线,映出了一道瘦长的身影。他知道那是何人。微微的,一抹暗淡的无奈染上了他的眉宇之间。 

秦荻。那个秀丽的男人,却也是个死钻牛角的主儿。认定了一人,竟也是百折不回的犟脾气。那么你认定了什么呢?我的夜宴?从你的眼睛里,我什么也看不出来。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 

赵泱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眉梢隐隐约约的一颗小痣,依然不发一声。作为战俘,被关押在北国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度了一年多。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双眼已可暗中视物。如今,他坐在这里,黑暗中瞧着自己心上的人儿在睡梦里痛苦呻吟着,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救他。他甚至不敢告诉夜宴他已经成了亲,娶了北国蛮子的公主。这是他自由的代价,这也是北国愿意助他夺位的条件。 

我们都变了,夜宴。时间的确是最好的泥匠,我们在他的手里被揉搓着,都已经变了形。赵泱心想,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变得都不再识得对方了呢。 

暗夜里,一声轻叹。 

震落了门外人儿手里的蜡烛,也震落了一地那人心底的碎片。 

天将明的时候,赵泱终于走出了那两扇镂花木门。他的脸色很苍白,眼睛浮肿着,显出了一夜未眠的憔悴。门外廊下伫立着的秦荻忍不住回头看向他,一脸的青白。 

秦荻的衣裳已经湿了,冰寒着裹住了他瘦长的躯体。 

一夜风露,为谁立中宵。 

赵泱对他有愧,然而人只能一心一意地爱着一个人,他没有多余的爱来分给眼前的男人。 

初夏清晨的早露里有虫声。唧唧而语,似乎有谁在说:痴心的人儿,你在为谁流泪。 

是的,秦荻的脸上有泪,淡淡的光晕染在珠儿上。赵泱以为,自己是见到了江南秋草上的微光,萧条的,笼着重重的忧伤。 

既然苦痛,你何不忘却他? 

既然心碎,你何不忘却我? 

同时同刻,问出彼此心底的伤痛,却也一并沉默不语。本就是彼此心底都明白的。爱,若是如此容易可以由理智控制的东西,也就不会显得如此弥足珍贵了吧。 

“得汝爱,幸甚。”秦荻的脸上僵硬地扯出这么一抹微笑来,其实那不能算是微笑,只能说是唇角的微微一勾。 

“是吗?”赵泱回头看向身后紧阖的门扉,愣愣的,看了很久。也许,他的目光是穿过那暗沉的镂花木门、穿过那湖绿色的薄纱帷幕、穿过那映着墨荷的雪缎床帐,看见了沉睡在一床烟青色褥子里的苏夜宴。 

冠冕堂皇、锦袍玉带,那一个矜贵娇奢的人儿。眠着时,却是清雅傲世的面容,一脸痛苦地在黑暗里辗转呻吟。秦荻也曾在夜里看过。 

同样的,他自己在黑夜里也是如此不能安眠。只是,他不知道,苏夜宴究竟是为了什么。 

“关厥,给他“遗世散”。让他把一切都忘了吧?”赵泱立在门前这么对秦荻说道。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坚决。这一瞬间,秦荻的眼前仿佛看见他衣袍边沿沾染了血迹,那是挡路者的鲜血。这是赵泱从来不曾在苏夜宴面前显露的一面,也是他强势的一面。 

“……王爷,这药……。” 

“我知道,但对于夜宴来说这却未尝不是件好事。”赵泱的眼睛依然故我地看着那两扇木门,闭上双眼,默默地握紧拳头。颤抖着,贴近了镂花木门。直握到指节泛白,一转身,他匆匆而去。 

秦荻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是他选择了沉默。默默地注视着赵泱背影,一如他多年以来一直所做的那样。 



秦荻是一个秀丽的男人,但也许这么说他实在是肤浅了一些。他的秀丽,并不仅仅来自他富有江南风韵的端丽五官。他的身上,有着江南水乡的娴雅。这本是女子身上最美丽的风景,然而衬托着他却也不叫人觉得怪异。 

六年前,秦荻年方十八。可能是因为他生得儒雅不群,连同他江南白芷园的殷实家底这一切都令江南未婚女子趋之若骛。 

秦荻微笑着,看着每个对他芳心暗许的女子,拒绝她们。 

他并不继承家业,因此他还需考取功名方可成家。他微笑着对每一个来提亲的媒人这么说道,很烂的借口,但却是最不伤人的借口。他无法对那些人说出口的是,他之所以夜夜挑灯苦读,是为了沭王赵泱——那个在车辇上对着怀中孩子温柔而笑的男子。 

岁月如歌,酒美如诗。 

那一年的春日来得很早,柳枝已软,眉儿落。富家争相外出游玩,一时间青石古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锦衣华服,心照不宣地成了暗中较劲的方式。在这一片耀眼夺目中,这巍峨的江南重城来了一队平凡的素色车马。这本是不起眼的,然而在秦家这种真正的富豪之家看来,这车却是来历不凡。因为这车上使的布料是真正上乘的斜织眼纹布——宫里专使的料子之一。因此城里的富豪们注意起了这车里的人物,很多人猜想,那可能是宫里的哪位得宠娘娘的嫡亲来此地游玩了。但事实上,不是。 

这些人,低调地住在城里最不起眼的一家别院里。第二日,一部由雪纱为料的步辇出了别院。雪纱这种料子很薄,对于想游览民俗,又不欲糟他人窥视的人来说,的确是很好的选择。 

文期酒会。无视一旁吟诗作对的友人,秦荻立在湖边的凉亭里百无聊赖地注视着远处的古道,于是不期然地看见了那车辇缓缓而来。 

车辇在湖畔停了下来,就在离凉亭极近的所在。从人依命揭开了车辇的门帘。 

“夜宴,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很不舒服?” 

“我不要当猴子!”一个大约十多岁的美丽孩子哭丧着脸这么对那温柔的白衣男子说道。 

“怎么了?”那男子一愣,意外地看着那孩子,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 

“茶楼里每个人都盯着我,我又不是外公御案上的墨猴。祁阳,原来猴猴会这么难过,以后我再不盯着它了。” 

那男子温柔地笑了,把那孩子紧紧地搂住,他说道:“你不是墨猴,夜宴,你是我心上的宝贝。” 

那么温柔的微笑,那么宠溺的神情。让人几乎想在他的怀中一生一世。许是在那一刻,秦荻就不幸爱上了他。 

“十七少爷,觉公子,两位是不是……。”从人这么唤着两人。 

“御案?十七?”贤三神色怪异地直定着那车辇边沿的一个刻花。他是发现了什么?秦荻知道,自己的这位友人向来博学广闻。 

“关厥,若无意外,那人该是……。” 

“谁?” 

“十七子沭王赵泱。” 

一年以后,秦荻在庙堂上再遇赵泱。他与状元之称失之交臂,但是他依然很满足,因为,他见到了那个温柔的男人,并且赢得了他的注目。然而直到现在,他依然说不出这一切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回首寒梅,在一片清白冰洁中的记忆里,他痴迷不悟。那不是梦,因为有着温暖惑人。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苏夜宴睁开眼睛,有些痴傻地瞪着床帐的顶部。细软的雪缎上,墨荷的圆叶边沿卷曲着,若有劲风抚过。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似是那叶下的游鱼,仰望着苍穹。 

天本当是青蓝的,然而日光的耀眼却将之染成了一方冰冷的雪缎。 

祁阳就是那日光。温暖,却也折磨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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