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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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诗书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抽了过去,我抬起头,竟然是不期而至的皇帝。
皇帝扫了一眼我所看的诗文,意兴阑珊:“你的身体不好,如此伤春悲秋的东西,还是少看为妥。”
我并无理会,亦未起身对其行跪拜礼,然而皇帝却浑不在意:“今儿怎么又不痛快了?”
念及沈钺,我并无隐瞒,决定实话实讲:“我想,抚养钺儿。”
“如此。”闻言,皇帝笑了笑,心情似乎很好:“唯有宫妃方才有资格抚育皇子,难道你改变了主意,想成为朕的妃子?”
我一愕,半晌无能言语,须臾,皇帝在床榻的另一侧坐下,且将诗书置于几案上:“你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顾及,怎么能够养育钺儿?太后深谙宫廷之生存规则,凡事俱谨慎小心,钺儿由她抚育你大可不必忧心。”
“自陈氏一族没落,念贵妃自缢于冷宫之后,钺儿便被雪藏于宫中,不为外人所晓知,甚至于初冬之日还仅着单衣,面容冰凉,而三皇子则不同,自他一出世,便享尽父母亲无限的恩宠,皇上更是为他而昭告于民,大赦天下。同为皇子,待遇却天差万别,难道就因为钺儿乃陈氏女所出,故此为皇上您所厌弃不喜,若是如此,皇上当初为何不更干脆决绝一些,何必留下他们兄妹二人无母可依,从而饱受宫内凄凉!?”
因惜姳当时并未向我介绍沈钺的身份,事后便向她问询缘由,只见她一脸诧异,若有所思:“太后娘娘不喜热闹,甚少参与宫内宴会,亦不喜妃嫔们于晨时问安,所以除了皇上、静柔公主及几位于慈安宫服侍的太后娘娘心腹,其他人是绝对不允许踏入慈安宫半步的。皇长子殿下自幼便由太后娘娘抚育,鲜少露面,因此,奴婢以前并未见过皇长子殿下,今日亦是头一遭见到。”
顿了顿,惜姳又接续道:“据奴婢所知,宫中甚少有人见过皇长子殿下,不成想今日奴婢却意外地见到了,所以奴婢感到很奇怪,奇怪皇长子殿下为何会出了慈安宫,而且其着装竟然还如此单薄!?”
彼时惜姳的一番话触发了我深深的担忧之情,于沈钺现下的处境,心房本就压抑刺痛,乍然再听闻到皇帝淡漠无情的轻视话语,只觉得忍无可忍,遂出口道出了以上那番可谓大逆不道的话语。
听闻,皇帝敛了笑容,语调甚是冰冷:“人存于世,皆有流言诽谤,何况于深宫权势之中?世人皆言钺儿因陈氏念娉所出,故而为朕所不喜,没成想你亦深受其惑。那么,朕只问你一言,你亦乃陈氏之女,朕却待你若何?”
一时间,我竟难以回言,想了想,方才答道:“因猜不透皇上之所想所思,所以不知于皇上而言,我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皇帝望着我,眉目有些异样,随后轻轻叹息:“你还真是个傻子。”
言毕,皇帝正了正容色,下了结论:“钺儿之事到此为止,今后朕自有计较,你且过来,陪朕饮几杯酒吧。”
皇帝的话音甫落,一位行止稳健的宫女便双手擎着一盏酒具以礼而入,不经意扫了来人一眼,稍稍有些讶异,此女竟是在皇帝假借的“浩菊山庄”有过一面之缘的丫鬟舒泓,而尾随舒泓之后的则是几位手持托盘的宫人,托盘之上,一盘盘菜肴色香味俱全。
在舒泓的指挥下,宫人们在前厅的餐案上井然有序地布置起来,我难掩心中的厌烦情绪,直接拒绝道:“我不会饮酒。”
“你无需饮酒,陪朕坐一坐,随便食些菜肴便好,这些菜肴是朕交代御膳厨房按照你的偏好做的,由舒泓前去监工,肯定不会有差错的。”说着,皇帝先行踱到了餐案之前。
知晓君意最终难违,我略略迟疑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皇帝的吃相很优雅,并未食太多,只是不停地饮了很多杯酒,一杯接续一杯,其中无有间断,酒是上好的梨花白,甘香醇浓,满室蕴染。
期间,皇帝还不忘吩咐舒泓为我布菜,餐案上虽然都是我嗜好的菜肴,但是此刻我却没有太多胃口,只是潦草地应付着吃了几口。
“长久郁结于心,必然会累及身体,若是生病,药石则不及食补,道理无疑是浅显易懂的,想必你亦了然通透,然而,为何却总是违反呢?”皇帝已酒意微醺,但是还不忘训诫于我。
“酒乃穿肠毒药,应当慎饮慎酌,世人皆知如斯道理,那皇上为何还嗜爱饮酒,一日俱无间断?”
皇帝放下酒盏,笑着摇了摇头:“应当计较之事,你则反应漠然,而不应当计较之事,你却锱铢必较,还真是一固执之人。”
语毕,皇帝转向舒泓,语调中是难掩的疲倦:“舒泓,朕乏了,你去准备一下吧。”
舒泓应声离开,我本欲起身送迎,却意外地看到舒泓异常地往我寝室的方向走去,一时间惊骇当场:“皇上!”
皇帝却恍若未闻,又自斟自酌饮了几杯酒,片刻后,舒泓拂起我寝室的门帷,恭声请迎道:“皇上,可以就寝了。”
闻言,皇帝遂落落起身往我寝室的方向走去,虽然其脚步有些虚浮蹒跚,但是其背影却依旧修挺。
待镇定下来,我不禁羞愤愈加:“皇上,您这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
☆、无妄之灾
侍候毕皇帝入寝,舒泓便率领着宫人们全部退去了,室内一片静寂无声,而我则自始至终未踏足于寝室半步,只是坐在前厅的几榻上,捧着诗书,望着桌案上跳跃的灯烛火光发呆。
无有任何的征兆和解释,皇帝竟然宿在了赐予我的萝旖宫内,看着寝室外那放下来的重重帷帘,我的心情极是复杂难言,即便今夜皇帝并没有强求我什么,但是亦抵不过明日的流言蜚语。
凡女子者,清名为先,于我而言,韩子湛和陆文航皆在我心中存生别样意义,然而论及信任,我却不知,经过今夜,两人会对我作何感想。
想起久无讯息的陆文航,心中颇为痛楚,曾经是自己最为漠视和责怨的男子,反而成了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愧疚与感动。
思绪飘摇间,带着担忧与煎熬,最后竟依靠着几榻上的桌案前睡着了,甚至还昏昏沉沉地连着做了几场不知所云的梦,梦中印象最清楚的便是泪眼朦胧的蕊欣,幽怨地望着我,表情极为失望和愤恨,因不想她存生心结,我连忙上前与她解释,却突然不见了她的踪影,一着急,便睁开了双眼,头痛欲裂,整个人还未完全清醒,霎时感觉到浑身俱不对劲起来。
环视周遭,赫然发现自己并未置身于前厅几塌,而是安然地躺在寝室的床榻上,虽然床上仅自己一人,但是身旁却散乱地放着一床铺开的被褥。
意识到这一点,我顿时惊得一身冷汗,遂猛然起身,掀开被褥,检查了一番身上所着的衣衫,除开衣摆处上的些许褶皱,着装还算是完好,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收起床帷,寝室内并无服侍的宫人在旁,定了定思绪,便欲下床洗漱,手不经意触到一点,硌得生痛,拂开遮蔽的覆盖物,原来是一枚遗落在枕畔的荷包,恰一顾识,不由得大吃一惊。
天蓝色的缂丝荷包,显然已有些年代,但荷包上的百合花饰却隐隐可辨,分明是我多番寻觅但找而未果且遗失多年的香囊。
不敢置信地打开荷包的丝绦,里面的物什更是让自己的心情紊乱起来,果不其然,荷包里面放着的是那枚我幼时所偷藏的玉坠——母亲此生最为珍爱的百合花璞坠。
丢失无着的东西居然突兀地出现,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再转首看了看摊开的另一床被褥,我笃信此物定是皇帝遗留下来的,但是玉坠为何会在皇帝那里,想想俱无头绪。
下床之后,便唤了宫人进来,惜姳位先,她端着洗漱用具,看我的眼神甚是奇怪:“乐师起来了,奴婢这就伺候您梳洗。”
我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询道:“皇上呢?”
惜姳一愣:“皇上,上朝去了。”
顿了顿,惜姳又道:“皇上言道,乐师思虑甚重,好不容易才入眠,所以上朝时并未叫醒乐师。”
我并未在意她语调中的异样,颔首后又问道:“皇上于何时退朝?”
“大概于辰时。”
“麻烦帮我传讯,皇上于退朝之后,我要请见。”
惜姳怔忪了好半晌,方才应诺道:“诺。”
在无端的猜度之中,却并未等来皇帝的传见,惊异地传来了皇帝在早朝上突然昏厥的震惊消息,一时间,宫廷大乱。
皇帝骤然昏厥的讯息传来后不久,多日未见的蕊欣出现在了萝旖宫内,其神情则是我从未见过的仓皇和紧张。
皇帝的健康状况一直良好,此番无端昏厥,定是它因使就,果然,不消半刻,太医的诊断结果便出来了,原来皇帝是中了一种名称古怪的慢性毒药才导致昏厥的。
在宫廷内侍的重重护卫下,有人竟能成功地给皇帝下了毒,此消息一经传出,宫内立刻进入紧急戒备状态,而关于皇帝中毒缘由的调查亦迅速地展开。
蕊欣之所以如此紧张无措,是因为经过初步判断,我是给皇帝下毒的最大嫌疑人——
昨夜皇帝不仅于萝旖宫内用膳,而且最后更是宿在了萝旖宫内,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言,我都摆脱不了给皇帝下毒的重大嫌疑。
“姐姐,搜查的宫人马上就要到了,而皇上此刻又昏迷不醒,无法为你解释澄清,姐姐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蕊欣担心地问道,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躁和关切之色。
“没有对策,现下只能静观其变。”
话还未落音,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为首者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容貌看起来依稀有些熟悉,看到伴随其而至的秦贵妃雅卿,我立刻猜到此人应该是从未谋面的皇太后王氏。
皇帝中毒昏厥之后,从来处事淡漠的皇太后被众人请出了慈安宫,力挽狂澜,以稳定时下朝局。
还未来得及行跪拜之礼,随行的宫人便在萝旖宫内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我立在一片狼籍和嘈杂之中,心如止水,只觉得此情此景着实荒谬可笑。
我虽恶皇帝,但是从未曾因己之恨,而设计谋害于他,更何况皇帝沈熙昊是一位明君,一位心系子民和社稷的圣君。
自始至终,皇太后都没有正眼看我一眼,只是一脸严肃地坐在萝旖宫正厅的主位上,等待着宫人们的搜索结果。
在太后进门之际,蕊欣便拉着我跪了下来,唤拜之后,便垂首噤声,等待吩咐,然而太后却并没有让我们平身的意思。
约莫过了小半刻的时间,为首的内侍躬身走上前来,双手擎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则放置着两小包内容不明的物什:“回禀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奴才们在萝旖宫内寻到了两包很可疑的东西。”
闻言,蕊欣立马转首望向我,脸色苍白而又凝重,其目光中更是蕴含了无尽的询求意味,我几不可微地摇了摇头,暗示她并无大碍。
“验清楚是什么了吗?”太后终于开口,在如此严峻态势的映照下,其声线显得分外威严。
“仿佛是一些香料,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奴才辨不清楚。”
“立马传太医院内通晓药材的医官过来辨认。”
“诺。”
几位太医院内德高望重的医官很快赶至萝旖宫内查验,太医正最先辨识,其甫一嗅闻粉状物什的味道,脸色即刻大变,见状,我的心直直一沉,本来就饱含担忧之情的蕊欣亦分外紧张起来。
待全部太医验查完毕,太后沉吟片刻后方才询道:“诸位卿家可辨出了什么结果?”
太医们先是面面相觑,而后太医正略一凝色,拱手言答道:“回禀太后,这两包粉状东西,都是不妥之物。”
此语一出,满座哗然,只有太后最沉得住气:“到底是何物?”
“两包药末,其中一份是毒药,其毒性与皇上身上所中之毒极为类似;另一份看似像香料,实则却是乱人心性的媚药。”
我惊异莫名地看向太医正,简直难以置信。
“除了太医正,其他卿家可有其他不同的看法?”太后接续询道。
众太医则齐声应诺:“吾等与太医正的观点完全一致。”
太后终于将视线锁向于我:“如此,秦乐师,你有何话要说?”
“我没有下毒,亦不知萝旖宫内为何会有毒药,此事摆明着是有人陷害,太后英明,还望明断。”
太后并无应答,只是转首问询雅卿道:“今日之事,贵妃可有何决断?”
雅卿落落大方,仪态谦虚得体,回话简直滴水不漏:“此事干系体大,臣妾愚钝,不知该如何结论,恳请母后能够示下。”
“竟敢给皇上下毒,其大罪一也!魅惑皇上且秽乱宫闱,其罪二也!来人啊,立备鸩酒一杯,即刻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