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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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千秋寿诞的前夜,我再次收到了静柔公主的讯息,寥寥几字点透了彼夜的全部内涵:“亥时初刻,明湖候至,愚人之心,日月可鉴,故万记前往。”
想着素日来陆文航那平静无波的面容,我心中的疑惑更甚——
陆文航曾言,沈家皇族之人个个精明异常,难道这次又是静柔公主给我布设的陷阱和圈套?
然而,若是如此,偏偏又存就许多不合常理之处,细细思索,让人委实难以理解。
念及蕊欣现于圣前侍茶,皇帝又极具洞察之力,故此,我并未将静柔公主现下所计划之事告之于她,一则怕她为我担忧焦虑,二则如若讯息属实,事情一旦败露,可能会累及甚广。
在矛盾与挣扎之中,晚间的进药时辰到了,一看到玉碗中那黏着稠浓的药汁,我便忍不住深深蹙眉,心生抗拒,遂对侍药的宫人道:“把药放下吧,待凉些,我会喝的。”
侍药的宫人却躬身不起:“皇上吩咐过,乐师的药一定要按时吃,不能有丝毫的间断和懈怠,所以恳请乐师谅解。”
我叹口气,无奈地伸手接过玉碗,随着药碗的接递,手心处却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下意识抬头看了侍药的宫人一眼,却感觉分外眼生,并不是常见的面孔,我不由得心跳如擂。
将纸条不着痕迹地紧攒于手中之后,为作掩饰,我将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甫才入口,那种令人苦涩作呕的感觉即刻若潮水般涌涌袭来,饮毕,我连连漱口,却仍旧感觉到浑身皆不自在,须臾,便以安歇休憩为由示意宫人们全部退去。
躺在锦被中,我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展开视之,顿时讶异非常,竟然是韩子湛的字迹:“亥时初刻,明湖盼至,思汝之心,辗转不寐,故不见不散。”
一时间,我的心乱了,也终于明白了此段时日紧张不妥之处——
韩子湛的约定信息较之于与静柔公主传递于我的音讯,其时辰和方位居然完全相同,不同的两人,分别隐传而至的讯息,为何会有如此异常的巧合?
想起御花园中韩子湛曾拥我入怀的举止,再想起后宫中那无处不在的线人及情报,我赫然心惊,有人想要陷害韩子湛,这是我下意识的直觉,思及于此,我顿时不安起来。
静柔公主的安排我可忽略不顾,但是韩子湛呢,我又该如何告之他这一不妥疑惑之处呢?
放眼于整个宫廷,唯有蕊欣可以信任,然而最近因太后千秋寿诞在即,皇帝念其能力俱佳,吩咐她协助礼部承办整个寿诞宴会,圣旨一下,她便开始忙碌起来,一连几日都不曾回到萝旖宫安歇就寝,明日即是寿诞正日,此时更是不见人影。
思虑反侧间,我竟是一夜担忧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寿诞风云
翌日,王太后千秋寿诞到临,皇帝念我身体羸弱,下旨要我安于萝旖宫内,静心养病,一切皆可随意如常,于此,我却心生失望,因据我得知,丁零国使节也为皇帝所邀,参加此次天朝盛会。
的确,对于丁零国使节的真实身份,我急于得知,但是又怕到时候真的确认了陈明峻的身份之后,行止失仪,从而惹得皇帝和朝臣猜忌,故此,对于皇帝不允我参与宴会的旨意,我既是失落又是矛盾,而蕊欣现下仍忙于寿诞之事,我多次遣惜姳找寻,皆限于正统的朝廷礼仪而未果。
焦躁之中,时光却快如流水,眨眼之间便夕阳西下,而此时我还未曾联系上韩子湛,将心中的疑惑完数相告。
侍药的宫人其间也来回几次,但是昨日那个传递讯息的女官却没有再见,好不容易挨到晚膳结束,异象却在毫无预兆中突然发生,仿若被催眠了一般,萝旖宫的宫人竟然一个接连一个地相继倒地不起。
我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异变,好半晌都不曾反应过来,这时,昨日侍药的宫人却适时出现:“此下乐师可否都收拾停当?”
我看到她,如同看到救星:“是定远侯爷让你过来的吗?”
她却并未回答,只是一再催促道:“蒙汗药的药效持续时间很短,烦请乐师快随我来吧。”
“韩子湛安排我今夜随他一起离开,静柔公主则亦是如此,不同思维的两人,约定的时辰和方位却完全一致,太过异样的巧合,甚是令人疑惑不安,为了以防万一,烦请你前往明湖之畔告知定远侯,离宫之事可从长计议,所以,此夜我不能赶赴他的明湖之约了。”
“乐师若是此刻退却,定远侯爷必定会难过失落,所以,还望乐师能够三思而行。”
“皇帝的心思复杂难测,宫内又线人密布,我根本不敢让韩子湛只身犯险,一切还是谨慎为上,你便如此将我的话语转告于定远侯吧,我想,他一定会理解的。”
侍药的宫人迟疑了片刻,忽然抬头看着我,眼神却不再似先前般恭顺谦卑:“如果乐师执意不去,今晚等着看戏的人岂不是要失望而归?”
我赫然一惊:“你……”话尚未出口,便被她出手控制住了,点住了哑穴,不能再言一词。
“是不是很惊讶,惊讶定远侯会如此待你?”她讽刺地望着我:“其实,你不必多虑,亦不用难过,定远侯怎会晓知此事,这只是我自己的决定罢了。”
此人竟会武功,话语行止更是无端更迭,一时间,我焦急万分,却不能出口言语前去求证。
的确,如其所言,韩子湛不会勉强于我,但是,此人却是谁,又为何会如此行事,且陷我于危难?
想起静柔公主,我不由得叹然自语,今晚的布置安排果然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为韩子湛、陆文航和我而设的双重陷阱。
为了不引人注意,侍药的宫人特地为我更换了普通的宫女衣饰,而后才挟制着我赶赴明湖之畔。
想着即将发生的事端,一路上我都忐忑不安。
深秋的夜,冷风凛然,倒影着一湖幽幽的碧水,侵骨的凉意更添凄然,还未行至明湖之畔,我便看到了正临湖而立的陆文航,衣袂飘逸,背影孤然。
见状,侍药的宫人便用力地将我往前推行了一大步,而后,其一个转身,便消失了踪迹。
听到动静,陆文航转过身来,看到是我,脸上即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裳儿,你,来了。我以为你还在怨怪我,不肯前来。”
我心急如焚,却只能对他拼命摇头,示意他赶快离开。
他却不解其意,眸中顿时黯然无泽:“看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他凝睇着我,一步步地走到我面前停下,微微俯身,握起了我的双手:“不过,我还是要带你一起离开。”
我仍是不住地摇头,急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能是我的神情太过悲凄,他终于觉察出不对来:“裳儿,你,怎么了?”
他伸手抚向我的脸,稍稍迟疑,便即刻意识到了我异常的缘由,遂出手为我解开了穴道,而后语调急促地问道:“裳儿,谁点了你的穴道,适才发生了什么事?”
根本无暇作过多解释,我只是急急地对他陈述道:“今夜的安排是个陷阱,你赶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闻言,他深深蹙眉:“不行,裳儿,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我乃逆臣之女,身负家仇怨恨,皇帝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放过我?你却不同,你乃丞相之子,身份尊耀,功迹赫赫,可谓国之栋梁,故此,你万万不能因我而一再固执行事,若是惹得皇帝忌惮愤怒,到时候必定会影响你的光明前途!”
他紧握我的手,摇了摇头:“没有了你,我要前途若何?”语毕,便欲拉着我离开。
我心中甚是着急,挣扎了一下:“陆文航,离宫之事它日可另作打算,今夜却着实不可,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我连累受难!”
“我不怕。”他看着我温柔地笑了笑:“裳儿,事已至此,一切的烦忧,我都不会再让你独自承担,所以无论如何,今晚我都一定要带你走。”
执轴偏执如他,一时间,我竟找不出其它可以说服他的言辞,只能任由他顾护着我快速行走。
不知为何,我们竟顺利地出了宫门,考虑到我不会骑马,陆文航特地为我准备了一辆马车,凭借着丞相府的通行令牌,夤夜,我们马不停蹄地出了京城东门。
陆文航驾驶着马车快速地驶离京畿,看着愈来愈远的城门宫阙,我一直忧虑不定的心情方才渐渐平缓,有那么一刻,我庆幸地想,也许和陆文航一起离开也是好的,即便是失约于韩子湛。
我想,最终我还是不能不顾及尚伊的感受,从而痛下决定与韩子湛一起远走高飞。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皆成定局之时,伴随着一声马儿的嘶叫声,马车使劲颠簸晃动了一下,而后堪堪停下,我下意识地握扶住车窗支架,才不至于摔倒。
不解地撩起马车门帷,入目而视的景象即刻将自己满腹的希望彻底浇熄——
只见马车的正前方,兵胄林立繁复,其手中高举的一簇簇火把闪烁明耀,几乎映亮了整个夜空。
陆文航正视着眼前的景象,面目峻严,握住马车缰绳的手青筋暴露。
我咬了咬唇瓣,心中涌出了无可言状的绝望和恐慌之感。
这时,一位颜容严厉的老者现身于兵士将卒们的正前端,双目瞪视着陆文航,仿佛要喷出火来:“你这个逆子!”
陆文航的眼神黯淡了下,表情却仍是不惧:“父亲!”
我大吃一惊,原来阻拦住我们的不是别人,恰是陆文航之父,当朝的丞相陆燮。
“你这个逆子,你要置为父于何地,竟会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之事?”陆燮的声音极为愤怒。
“父亲,孩儿自幼便聆听您的教诲,忠君为国,清廉爱民,至今亦毋敢相忘,然而,人之存在,皆为情故,否则便生无可恋,行若腐尸,所以,孩儿此次想任性一回,带自己心爱的女人离开,还望父亲能够宽宥。”
陆燮简直恨铁不成钢:“陆氏一门世代忠孝仁义,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现下岂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若不是皇上圣恩浩荡,今天站在你面前的会是为父吗?”
“父亲,我再也不能弃裳儿于不顾,请恕孩儿不忠不孝。”陆文航仍是坚持不懈。
审视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情形,我心中的愧意一丝一丝地涌现泛滥,一直以来,我的心都在韩子湛的身上挂系反复,而于陆文航,则三心二意,犹犹豫豫,可以说并不肯定自己对他的感情若何,但是陆文航却倾其所有来护我爱我,思及于此,我情何以堪?
陆燮怒极:“为了一个女人,你竟敢如此忤逆为父,还真是不像话!”
陆文航深锁眉头,身形倨傲,声音中满是悲伤:“父亲,对不起!”
“赋舟,丞相言尽于此,你便好自为之吧!”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陆燮一震,赶紧躬身向来人请安:“圣上!”
皇帝骑着良驹,一身锦衣,浑身冰寒,缓缓行至我们的马车跟前,其居高临下地望着陆文航,语调中是隐忍的怒意:“赋舟,朕不想对你一再失望。”
而后,皇帝将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面沉如水:“涵漪的命运还掌握在朕的手中,你要记得,朕不会永远对你仁慈。来人,服侍乐师回宫!”
语毕,皇帝便在若干个轻装侍卫的拥护下干脆利落地离开,再也不看我们一眼。
这样几乎毫无伤害的结局无疑是最出人意料的,我幽幽地叹口气,停滞片刻,方才在一位宫人的服侍下及墩下了马车,见此,陆文航也松开缰绳,跟着下了马车。
下车后,环视周遭环境,不由得一怔,只见不远处正静立着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其四周则散立着几位俯身屏息作内侍装扮的宫人。
前往的空档,陆文航还是趁机拉住了我的手,手指相触的瞬间,我即刻大恸,转身扑入了他的怀抱,他则立马将我紧紧环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度,沉痛地,悲伤地。
我依伏在他的怀中,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调轻轻言道:“唯有活着,才有希望,我不会放弃,你也不要绝望放弃。”
须臾,我尝试着离开他的怀抱,他却似极难决断,良久才不舍地松开了手,手指一根一根抽离,牵牵绊绊,极尽哀怨。
服侍我下车的宫人见状,立即引我向另一辆马车处走去,我行走数步,心中仍是忐忑不宁,遂转移方位,走到了陆燮跟前。
以示尊重,我拂下斗篷上的风帽,敛衽屈膝,郑重地向他作揖道:“丞相大人安好!”
乍见我的异举,陆燮铁青的脸色更是难看凝重,但在看清我的脸之后,表情一度分外震惊诧异。
我却无暇多想,只是以礼道出自己所想:“回宫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