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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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蕊欣的衣袖却在我的指缝中一丝一丝地滑落,霎时,我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蕊欣她居然朝墨衣公子的身边缓缓移去。
她的步伐略显沉重,细细观之,还似有些许颤微不稳,但她的脸色已恢复如常,只是脸颊上却隐隐透出一些绯红痴迷之色,仿若天际之畔那抹瑰丽绝伦的霞色,自然而又纯真。
我疑惑地看着蕊欣的异常举止,心中动荡,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袭上心头。
蕊欣在墨衣公子的身前停下,虔诚地抱手深深作一个躬,而此时,那墨衣公子则是略一蹙眉,微微眯起双眼,但目光的穿透光芒却仍是有意无意地向我瞟来,他面无表情地稍稍斜睨向身边的青衫书童,那书童猛一个机灵,将震惊的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若有所思,复又将视线看向正在鞠躬作揖的蕊欣,脸上顿时出现一种恍然大悟的了然表情,忽而又似想起了什么,眼眸中遂堆起冷淡的鄙夷之色,狠狠地冷哼了一声,继而却似杂耍变脸般神速地绽开笑脸,向他的主子殷勤地言道:“公子,奴才想起来了,不日前,我们曾在尞城驿馆遇到此兄弟二人,为兄者正遭病疾却因驿馆客房已满而无处安置,公子善心怜悯,将自己的上等客房让出,以作其兄长者的将养之所,此外,还吩咐奴才让驿馆管事请来医官为他兄长诊脉疗治。”
书童的话音刚落,蕊欣便恭敬地称道:“公子的大恩大德,不知何以为报,秦某在此恭谢了!”
我心有所动,立马快步走上前去。
在蕊欣的身旁站定,我正视着墨衣人的深邃眼神,微一垂眼,而后便学着蕊欣先前的姿态同样地抱手作躬:“在下秦殇,潞城浚县人士,承蒙十日前的尞城驿站之恩,心中感激之情凿凿,所以,在此冒昧惊扰,公子如若不弃,请告知我们兄弟二人高名以及府邸所在,待我们在京畿安顿妥当后,好便我们登门致谢。”
墨袍公子敛了浅笑,轻轻地一挥手,声音清爽而又富有磁性的威严感:“区区小事,无足挂齿。”
而后,他凝眉复语了一句什么,更似梦境中的喃喃自语:“真…”却又忽地正色:“真是奇怪,以前…我是不是见过你?”
闻言,我稍稍惊诧,只感觉到有一缕澄澈缥缈的蓼蓼熏香似有似无地飘来,气息煞是绵长清幽,我不由得默默寻去,才发现气息的发源处竟出自墨衣公子所着的锦袍华服,仔细观去,更是暗暗地吃了一惊,这墨服公子所着的衣料竟是罕有的纹锦。
纹锦者,乃南部陵夷州向朝廷进贡的最上等的丝绸贡品,其色彩并不华贵艳丽,反而是以纯色为主,其中,黑色为其中的最上佳者。
纹锦染织的工序较之三大丝绸中的云缎、青纺来说则更为复杂,其所用的丝线由一种名为“莹光蚕”的蚕丝所纺就,此种丝线滑泽无比,色彩极易脱落斑驳,何况纹锦更是先染色后黹就的。
墨色的纹锦是莹光蚕的丝线经染色且晾干后,并选取其中呈现近似螺黛黑色的织就,而黹就之时则更易落色,一旦脱色便要整匹舍去,从而重新黹就,因此一年之内仅能出十匹,极为罕有珍稀,全部用作朝廷贡品,即便是权贵将胄,亦是以功勋为度,经皇帝允诺赏赐方可裁衣置裳,所以,对商贾百姓而言,连见识的机会都极其渺茫,更毋论穿试鉴赏了。
然而,他所着的纹锦还有更为稀奇之处,那便是他的整个衣衫内镶嵌着若隐若现的暗金丝线,针脚细腻灵活,逼真入神,远远观去,竟似有簇簇复活了般的金色亳菊在竞相次第绽放,而迫近视之,锦服则浑然一体,丝毫无有突兀之感。
他负手而立,青色夔纹鸱吻刻就的腰带别致华严,而腰际左侧则系挂着一枚精美的与衣衫颜色相配的并附着菊花纹饰的香囊,其全身上下皆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夺目光彩,品味、气度之高雅典致更是不言而喻。
待明晓了这一点,我立马断定此位公子的身份——非富即贵。
寻思之,才觉他的尞城相助竟是无从谢之,假如用钱物拜谢,他必定不会看在眼中,如若肆意行之,反而会被其嗤笑蔑视,霎时,只觉有不尽的浓浓的挫败感袭涌而来。
然而,我还是不动声色,明婉一笑,言谈殷致:“公子当然见过在下,尞城初遇,我病重混沌,并不曾得见公子容颜,不过公子让房之恩,秦某早已铭记于心。”
闻之,他敛了脸上的清淡之色,似是刻意隐去了些什么,明朗笑道:“尞城初遇?或许…就是如此吧。”
却罢,他蠕动嘴唇,仿佛还有一些疑问尚待道出,这时却从右边的丛林中窜出几个劲装箭袖、身高马大、形色匆匆且动作整齐划一的健壮男子来,一行人却在看到安然负立的墨衣男子时止住了步伐,为首的一人更是和缓了脸色,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只见他右手紧握腰际的悬剑,神色冷峻,稳步移向墨袍人,先是将冰冻的视线扫向淡薄素手的我和蕊欣,而后才向墨衣人弯身作躬道:“公子,夫人已经参拜完毕,可以回去了。”
墨衣公子闻言,眼中顿时流露出了一抹温柔的腻色,却转瞬消逝,我顺着他的视线举目向右前方望去,隐隐可见一顶华贵的软撵暖轿在树丛中稍稍露角,只见他略一沉吟,便举步向归路行去,行至数步,却又忽地转身,复将视线从我的脸上和旁边矗立的坟冢碑文上飞快滑过,而后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诡异之色,语气却和缓辽远:“秦公子,在下尹框,京畿人士,敝府就在京郊的浩菊山庄,后会…有期!”
语毕,他便在众侍从们众星捧月般的护从下大步流星地往下山的路行去。
我注视望去,只见他身姿挺拔,步伐沉稳,袍摆则随风轻轻飞扬,映着明洁的霞光,整个人若芝兰玉树般高雅无俦。
而那个名叫“同禹”的书童则脚步迟缓,先是神色复杂地深深地审视了一会我的面容,继而电击般地醒悟过来,急步追上前去。
浩菊山庄?尹框?
我立在明汝山的空旷之中,思绪连连,复向雅卿和秦磊的坟冢静静回望,却久久不能言语。
暮色悄然而至,寒露微重,秀色模糊,那一行人逐渐消失在血色浸漫的霞纹重影中,暮霭散寂,鸟虫藏迹,渐渐地,再亦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惘然
春去秋来,往事知何处,燕子归飞兰泣露,光景千留不住。
待知晓于尞城驿馆内所遇之人是尹框而非韩子湛之后,多日以来郁结于心的沉闷压抑之气竟一呼即散,浑身上下亦顿觉轻快许多,同时,我不禁暗暗嗤笑自己的焦躁欠虑,韩子湛待我之心切切,我怎能在未明事实的情况下便轻易地质疑于他?
如若不是他在丁零国境内遭受重伤,如若不是他失去记忆困于懵懂,六年来,他又怎会任由我伤心期盼而不管不问,又怎会将迎娶我的承诺抛掷于脑后——
“我此生非卿不娶,既是我的认定,乃,当是和妻无别!”
“待我助陈将军击退丁零凯旋归来,定会辞掉官职,大隐于野,远离红尘俗世,且看那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但裳儿,到了那时,你可愿追随我共隐于风景怡人处,共养那万顷的百合花圃,任它四季繁盛绽放,时时芬芳?”
……
现在,他终于排解万难回朝复官,还正尝试着将失去的过往一点一滴地拢集并收回,便为了妻子而做出了惹怒龙颜的举止——“圣上的恩泽有如日月江河,下臣惶恐之至!但是,下臣斗胆,还望圣上能容臣实言相禀,其实,臣在家乡早已成家立室,臣妻貌陋才疏,情赋与容颜虽然丝毫不堪与静柔公主相媲美,但她贤淑大体,情深意重,侍臣之心凿凿,亦早与臣相约至白首,不离不弃,如此境况,如若圣上再执意让静柔公主下嫁于臣,岂不是要置静柔公主于难控之境地?况且,臣已向上天起誓,此生若是辜负了贤妻,必不得善终!圣上,静柔公主为金枝玉叶,驸马人选应才德兼具,婚事亦万万不能草草了却,所以,恕臣轻妄,恳请圣上能收回诚命!”
——如若不是将执念记挂盘绕于心,他又怎会不顾皇帝的威严而执意拒婚,此情深切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怀疑他呢?
从思量中苏醒过来,我惊愕地发现蕊欣竟呆呆地凝睇着尹框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顿时恍然大彻,那些她自尞城驿馆出来之后的心事和异常表现遂有了答案,一些杂乱的思理亦渐渐清晰明了。
想到这里,我故意展露出嬉闹之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唤道:“欣儿,那位绝世超群的公子可是已经走远了哦!?”
我又稍作停顿,揶揄地玩笑道:“只不过…才见了两次面,还尚不清楚底细如何,欣儿,你…不会就喜欢上他了吧?”
闻言,她猛地一震,慌忙转过头来,却看到我一脸明婉的笑容,先是疑惑,继而便回味过我话语中的调侃之意来,不禁绯红了脸颊,遂娇嗔我一眼,羞窘地跺脚道:“姐姐说什么混账话,我哪里有…喜欢他?”
但说到最后,声音竟愈来愈低,语调亦愈来愈没有底气。
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掩饰动作,我不禁收回了捉弄逗趣之心,敛了神色:“那位尹公子气质高轩,风度秀洁,身份显贵且心思良善,此以其穿着及尞城驿馆让出客房的贤良举止便可看出,的确是位难得少见的奇异之人,你恋慕于他亦能为人所理解。然而,美中不足的却是他已有了妻室,我看他心思深沉缜密,对其夫人的疼惜之情却坦荡直接,不作任何的掩饰,看似是有再亦容纳不下她人的至深之情,想必定是爱恋到了极致。即便他花心多情,可另娶她人,我亦不愿见你嫁作他人为妾,何况这位尹公子又是如此的专情,此景此况,你只能是多想无益。然而,如若你不能忘怀,那就要看你的造化如何,我虽不愿你嫁作人妾,但却不能阻止你什么,因为我不愿你似雅卿般遗憾而终,唯一的愿望便是你能幸福安康快乐一生,但如若你能放弃,我只会为你感到欣慰,日后亦必会为你觅得佳夫,共享乐平!”
蕊欣的脸色变了变,以惶恐不安的语调答道:“姐姐,虽然自在尞城驿馆中见到他之后,便不由自主地神往牵怀,但是我却十分明晓如此的一个道理——世上那不可取不可得之事之人,若是执意勉强得之,定会是莫大的悲哀!所以还请姐姐放心,自今以后,我定会收敛心神,绝不会让姐姐难为!”
瞭目周遭,残阳如血,霞光万丈,暮色渐沉,我看着蕊欣那落寞恍惚的笑容,心中不由得一阵刺痛。
安慰般地轻抚她的手背,我的心思繁杂无味——
欣儿,对不起,我想你定是再亦无心欣赏如此秀美葳蕤的明汝山景致了吧?
虽然,我完全可以任由你自由追逐、努力争取,然而,那位尹公子却有了“早已娶妻”这个注定了是悲剧存在的身份与存在,正是因为对那种怅然浸骨的绝望期盼深有体会且感同身受,所以,我才不得已而忍痛扼杀你的恋慕之情,不得已而让你放弃难以放弃的执念,不得已而摧毁你始萌根崭芽的旎梦。
所以,欣儿,你必须要在痴念尚未根深蒂固之时舍弃此情,如果不如此,将来即要发生的哀痛与伤害只怕你是无论如何都亦无能承受的。
麻木地朝下山的路缓缓行去,思绪徜徉流转,天际边那一缕即将燃炙的华彩中竟逐渐幻化出一张纯美的笑脸来,我不禁惊愕呆立,竟是…蕊欣的脸——六年前初遇之时,蕊欣的那张无忧无虑言笑的脸,自然清新犹如雨后菡萏,热情真挚犹如山瀑明流,灵气活泼犹如红菱幽香……
可是,为何,为何那张如山花般灿烂的笑颜却又是如此的遥远,渐渐地,模糊一片,不复再见?
仁德三年,三月十七日夜,我和秦磊、雅卿主仆共三人被狡猾阴险的谕王沈喆所陷害,情势危机,雅卿为救我脱险,便执意扮作我的模样自行前去引开那些紧跟不舍的追兵,因心有牵挂、神思恍惚,我在逃往沁凉寺的途中不慎跌落山崖,长久昏迷不醒,恰被进山打猎的蕊欣兄长瑞宝所搭救,醒来已是五天之后,三月廿二日。
由于蕊欣当时所居的小山村异常闭塞,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地步,当我通过瑞宝辗转得到外界的政事与消息之时,已经距离皇帝下令诛绝陈氏及亲族之日过去了月余,天阙的历史亦早已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巨变——
仁德三年三月十六日,定北侯陈沅江通敌于丁零的行径被暴露,因在卖国凭信揭发之前已因其缘故,致使辛郡守战损失了万千的精兵良士,加之又于凭信中,贼首詹葛竟以“君”之敬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