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燃灯抄-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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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放心,“我会把他封存进冰棺,他身上的尸虫不会累及他人的。”
天帝如今真的足够宽容,他说好,动了动手指,甚至帮她把人运回了月火城。
月火城地脉下方有间暗室,那里不见天日,终年阴寒。把人安置进冰棺里后,天帝道:“尸虫和尸毒不一样,成虫入体,很快就会将他蚕食殆尽。他要移魂是不可能了,不过若还有一缕残识,可以将他养魂于地脉,就像当年的你一样。”
长情悲凄地望着棺内的人,“养魂需要一万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天帝摇头,“他拿最后的真气封住识海,才把你带回牧野。真气一旦耗尽,识海就被尸虫攻破,他的魂魄便也碎了。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力一试,但愿还能找到一点残念……”
“养魂这种事安澜是老手,我可以跑一趟,把他请来帮忙。”炎帝十分热心,他总在致力于师兄弟和解大业,只要有机会,便立刻见缝插针。
天帝的自尊心原本极强,他和安澜闹得不欢而散后,坚决老死不相往来。一个气性大,一个太懒,所以这么多年了,各过各的,当真没有再联系过。现在有了长情,她是他们师兄弟间维系关系的桥梁,为了她,天帝陛下就算则损点面子也绝无二话。安澜呢,只要有台阶可下,立刻就坡滚,这点炎帝是很有信心的。
仔细看看天帝脸色,他确实没有异议。其实他也不容易,先是为了长情吃安澜交情,现在为了救情敌,还得再低一次头,这对于以前不可一世的天帝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他看了眼长情,“你的意思呢?”
“如果只剩这一个法子,那也只好试一试了。”她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白焰现在人在哪里?”
天帝道:“二十一天邸狱。他是玉清天尊的弟子,玉清天尊多次来讨过人,我都没有答应。”
先前她不予追究的话,现在恐怕已经不算数了。他等她一句话,打算把人押来任她处置。反正截珠盘不需要再炼了,白焰犯下的恶行也是必死无疑,最后怎么死,都不重要。
可是当真让她杀,她又有些犹豫了,压着太阳穴道:“容我再想想……”
这一番“想想”,必定再而衰,三而竭。她还是太仁慈了,正常的她和入魔后的她不一样,麒麟族从来不懂得杀伐决断是何物,他们会思前想后,会再三权衡。旧主丧身在她口下,她多少有些愧疚,再让她杀了白焰,她恐怕下不去手。
她慢慢长出一口气,“不瞒你说,刚才在化麟池上见到伏城,我便想把他身上的尸虫都引渡到白焰身上,让白焰也尝尝噬心之苦。如果这样能救回伏城,我一定毫不犹豫去做,可你说了,他的魂魄只怕已散,就算杀了白焰也于事无补……白焰的罪过,我不去定夺,他吞了邪屠的尸魂,本就犯了天规,一切惩处都在你。我如今只求能让伏城脱离苦海,我知道那些尸虫满身游走的痛苦,倘或可以舍弃这具躯壳,在龙脉安定下来,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天帝颔首,转头看炎帝。炎帝笑着应了声“得令”,“接下来就包在我身上。等这件事办妥了,你们选个黄道吉日大婚,我连昭告四海的诏书都想好了,只等玄师点头。”
可她却并未答应,略牵了下嘴角道:“再说。”
再说……这词太飘渺了,天帝的心渐渐沉下来,但依旧点头,“好,再说吧。”
第81章
玉衡殿里门窗洞开着,长风入殿,吹得案上烛火轻摇。天帝坐在那里,入定了似的,好半天一动不动,也没有说一句话。炎帝对他这闷葫芦的性格有时也感到头痛,“接下去怎么办?你可是打算放弃了?”
天帝缓缓摇头,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炎帝回身坐在圈椅里,托腮看着他,“你啊,有时候就是太老实了。权衡天下的手段,一成用在和女人打交道上,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依我的意思,你根本不该把伏城的事告诉她,悄悄办妥了,少了多少麻烦!女人的心很软,她知道有人为她而死,心里会难过上一阵子。她一难过,大婚就遥遥无期,你还得眼巴巴等着。”
天帝终于开口了,颓然说:“我不愿藏着秘密和她成婚,况且她曾经喜欢过伏城,如果她因这件事不肯下嫁与我……我也不能怪她,谁让我没有为她而死。”
堂堂的天帝,竟然用上了“下嫁”一词,但凡作配天帝必是高攀,若不是在这场爱情里处于绝对劣势,也不会卑微到如此程度。
炎帝叹了口气,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不该过多参与,因为旁观者有时候也未必清。但天帝最后那句丧气话,听得他很不是滋味,“爱之深浅,从来不需要以死证明。你是天帝,不是贩夫走卒,你若出了事,乾坤大乱,她麒麟玄师就是千古罪人。”
所以保全自己,就是在保全她。如果天帝一旦有了任何闪失,麒麟族便会遭受比万年前更彻底的毁灭,届时麒麟族还想留存一丝血脉,简直是痴心妄想。
天帝的哀与愁,不愿拿来多做讨论。他站起身轻拂了下衣袍道走吧,“这个时辰,紫府君应当在十二宫。”
天上祥云叆叇,从巨大的一轮明月前飘过,大司命仰头看了眼,转瞬两个身影便到了浮山尽头的长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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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步前来,就近确定,是天帝和炎帝。忙拱起手,长长施了一礼,“琅嬛大司命,拜见天帝陛下,拜见赤炎帝君。”
天帝道免礼,炎帝朝第一殿方向眺望:“你家君上今日总在了吧?”
安澜是个懒出蛆来的人,他情愿蹲在山上养凤凰,数蚂蚁,也不愿过问凡尘俗务。但凡有人求见,就把云游那套拿出来搪塞,以往都是下面人来拜谒,他还可以避而不见,今天天帝都亲自驾临了,他再躲着,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果然也不必大司命通禀了,白玉露台上有人翩然而至。临空俯瞰,衣随风动,他永远是那种慵懒的样子,用慵懒的语调打着招呼:“今天刮的什么风,把两位刮来了?”
师兄弟三个很少聚得这么齐全,既然天帝没有带金甲神随扈,那就说明这次是私下的集会。紫府君一手抚着望柱顶端的石莲花,笑得慈眉善目。对他来说天帝驾临是一种态度的表示,往日大家都较着劲,谁先主动便是谁先低头。这次天帝陛下屈尊前来,看来是打算冰释前嫌了。
不过天帝毕竟是天帝,当然不会直接向任何人低头。三人身形一晃,在露台中央碰了面。天帝回身望琅嬛,淡声道:“本君是忽然想起百鬼卷的事,特来看看。”
紫府君哦了声,“陛下不必忧心,缺的那一鬼,我已经补全了。请代为转告大禁,本君找到了新的艳鬼,纠缠他的那一只,就不必再惦念了。”
天帝点头,复转过脸望向宫阙方向,十二宫依旧静悄悄的,并不见岳崖儿和孩子的身影。
来者是客,紫府君是个有风度的仙家,他比了比手,“有什么事,入殿商谈吧。”
炎帝冲大司命使眼色,示意他拿酒来。自从天帝即位,他们师兄弟已经多年没在一起喝酒了,今天是个好机会,喝酒除了助兴,还能增进感情。
三人临窗而坐,第一宫的窗建得尤其大,玄漆回文饰以髹金,有种厚重华贵的气象。
炎帝为三人满上酒,举起杯道:“我们兄弟,认识一万多年了,往日各自立场不同,难免意见相左。今日借这一杯酒,把积怨都放下吧,从今往后兄弟齐心,毕竟余生还要共处,一辈子的兄弟,比一辈子的仇敌要好。”
说起这个,彼此还是有些不自在。当初紫府君和岳崖儿的事闹得很大,天帝的秉公办事,着实让安澜吃了不少苦。
好在紫府君度量很大,他摆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我从未将任何人视为仇敌,况且那事我也有责任,还望天君海涵。”
他向前递了递杯,天帝与他碰了一下。
有些事不好开口,但不开口也没有办法。天帝斟酌了下,缓声道:“本君今日前来,是想多谢你。本君与麒麟玄师的纠葛,想必你也听说了。龙汉初劫时月火城被灭,是你把玄师残念养在龙脉里,保她万年后重回本君身边。若没有你相助,就没有今日的她,因此本君对你心怀感激。”
紫府君笑得有点难堪,天帝和玄师的这场爱情闹得一天星斗,对于执掌天地的霸主来说,其实不算好事。他呷了口酒道:“我反倒觉得有些对不起你,要不是我多管闲事,你如今也不用弄得这么狼狈。”
狼狈一词用得好,天帝苦笑了下,可不是么,狼狈得几乎无颜见人。
紫府君觑了他一眼,“师兄,你不会以为这是我刻意而为,挖了坑等你往里跳吧?”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他垂眼看杯中月影,低声道:“这本就是我的劫。”
紫府君和炎帝交换了下眼色,今日的天帝再也没了往日心高气傲的样子,可见情之一事,确实伤人心神。紫府君算是有经验的,因此很可以体会他的心情,谁还没有纠结的过往呢。他缓缓转动酒杯,曼声道:“今日你们来找我,应当不光是同我叙旧,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天帝毕竟有些难以启齿,还是炎帝替他开了口,“玄师座下弟子染上了尸毒,救不回来了。你有回春妙手,帮个忙,把他的残识送进地脉温养,也好了了玄师的牵挂,让她安心同这个人成亲。”
四海八荒人人知道紫府君懒,却无人知道天经地纬、造化万事他都一目了然。那个弟子不就是天帝的情敌吗,这件事上他如此宽宏大量,简直不符合以往的性格。
紫府君再三审视天帝,天帝也认同,“本君欠他交情,还他一条命,自此大道内外,别无挂碍。”
天帝陛下欲行善事,作为臣属自然没有二话。遥想当年,他蛮不讲理坏人姻缘的时候,确实让人恨得牙根痒痒。但时过境迁了,他和岳崖儿如今过得幸福美满,那点过结就不必耿耿于怀了,紫府君毕竟是个心胸开阔的人。
他说好,“这事不费周章,我跑一趟就解决了。”一面说,一面举杯相邀,三人痛快地碰了个杯。
天帝正仰首满饮,不妨袍角被牵扯了两下。低头看,一个五官精秀的孩子站在他腿边,咧着嘴,管他叫“伯伯”。
天帝讶然,看向紫府君,“这是你儿子?”
紫府君说是,“第一个已经下山历练去了,这是第二个,叫罗旬。”
天帝怔了下,猛然发现时光荏苒,一晃眼竟过去那么多年了。他垂手抱起孩子,放在自己腿上,笑着问他:“罗旬可会饮酒?”
孩子稚嫩的嗓音是一剂良药,“爹爹说,成大事者不贪杯,小饮怡情,大饮坏事。”
天帝颔首,“说得对。”挑了个果子,喂进他嘴里。
冷血的君王,好像从没有和孩子打过交道,但相处颇为融洽。炎帝感慨不已:“你也该生一个了,一直这么孤零零的,不是办法。”
天帝瞥了他一眼,郁塞道:“本君何尝不想……”
棘手的事不用多说,彼此心里都有数。酒过两巡,紫府君起身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这就动身吧。”临走前让他们等一等,自己进了琅嬛,说有东西要带上。
神界的人,抬脚便是天涯,月火城再远,也不过弹指间抵达。
进了祭司殿,里面有人迎出来,白衣黑发,浑身上下没有点缀,却人如皎月,不染尘埃。紫府君知道她是麒麟玄师,向她颔首致意。天帝同她介绍了来人,她上前深深行了一礼,“承蒙仙君再造之恩,长情铭记在心,永世不敢相忘。”
紫府君轻笑,虚扶了一把道:“长情……还是本君给你取的名字。”
长情直起身来,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位夕日的救命恩人。那时候她六神无主,看不见他的样貌,却记得他的声音。就是这语气和音色,如杏花春雨,东风破晓。她那时猜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果然没有错。也只有如此淡泊的性情,才能取出宋长情这样温暖的名字吧。
“本君今日来,是受陛下所托,为玄枵司中定神养魂。请玄师为本君引路,”紫府君说罢,回身对那两个师兄弟道,“你们且在外面等我,不必跟来。”
长情引他往密室去了,天帝呆呆目送他们的背影,眉间隐约有忧惧之色。
“他们为什么要独处?”
炎帝趁机往他心上捅刀,“怎么?你怕长情会看上他?也对,女人很喜欢他这种脾气和长相。”
见过山川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