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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1999君特·格拉斯:猫与鼠-第21部分

小说: 1999君特·格拉斯:猫与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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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不过,我可不想再去了,这是真的。也许我真是害怕了。在望弥撒之前,我的确有点儿空虚,现在已经好多了。” 
  “记住,你并不信上帝。” 
  “这与此事毫无关系。” 
  “那好吧,当初你游到那边去了,现在你该怎么办呢?” 
  “也许可以去找施丢特贝克和他那帮家伙。你不是认识他们吗?” 
  “别提他们了,亲爱的,我和这帮人早就断了联系,以免招惹是非。既然你和图拉那么有缘分,还去过她家,倒不如向她讨教一番……” 
  “你要知道,我现在已经不能再在东街露面了。要是他们还没有去过那儿,那也绝不会再拖多久的。说真的,我能不能在你们家的地窖里躲躲?就呆几天。” 
  我当时不想多管闲事:“你还是另外找个藏身之地吧。你们家在乡下不是有亲戚吗?图拉家也不错,她舅舅有个木匠棚……再不,就到沉船上去。”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沉思。事情就这么一锤定音了,尽管马尔克还说:“在这种鬼天气吗?”我费了不少口舌,把恶劣的天气也作为一条理由,执拗地拒绝陪他到沉船上去。但是,当时的情势却迫使我非和他同行不可:分离不在雨天嘛。 
  我们花了一个小时,从新苏格兰区跑到舍尔米尔区,然后又跑回来,沿着波萨多夫斯基路向南。路边有一些广告柱,贴着许多号召人们勤俭节约的招贴。我们至少在两个广告柱的背风处猫了一会儿,接着又继续跑。从市立妇科医院大门向西望去,我们看到了一番熟悉的景象:在铁路路基和果实累累的栗子树后面,康拉迪完全中学的山墙和穹形屋顶显得坚不可摧。但是,他对此视若无睹;也许,他正盯着别的什么。后来,我们俩在帝国殖民地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呆了半个钟头,三四个小学生也呆在那个哗啦哗啦直响的铁皮屋顶下面。那几个小家伙有的在互练拳击,有的在长凳上挤来挤去。马尔克把背转向他们,这也无济于事。两个男孩捧着打开的练习本走了过来,他们说的是侉味十足的但泽方言。我问道:“你们没课吗?” 
  “九点才上课呢,去不去随我们的便。” 
  “拿过来吧!喂,快点!” 
  马尔克分别在两个本子最后一页的左上角写下了他的姓名和军衔。那两个男孩并不满足,还要他精确地写出击毁了多少辆坦克……马尔克只得依从他们,像填写邮局汇款单那样先写上数字,再写上字母。他后来还用我的钢笔又为另外两个男孩签了名。我刚要从他手里拿过笔来,一个男孩又发问了:“您是在哪儿干掉那些坦克的?是在别尔哥罗德①还是在日托米尔②?” 
   
  ①别尔哥罗德,苏联城市。1943年7月,德军向驻扎在库尔斯克的苏军发动进攻,史称“库尔斯克战役”。 
  ②日托米尔,苏联城市。1943年年底,德苏双方曾在该城激战。 
  马尔克本该点点头,就算完事了。可是,他却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不,小家伙,大多数是在科韦耳、勃罗得和布列查尼①一带。四月,我们在布查茨②追上了第一坦克军团。” 
   
  ①均为苏联乌克兰西部城镇。“库尔斯克战役”期间曾在这些地方激战。 
  ②布查茨,地名,以前隶属波兰塔诺波尔省,战后划归苏联。 
  我不得不再次拧下笔帽。这几个男孩想把这些全都记下来,吹起口哨把另外两个学生从雨中唤进了小小的候车室。有一个男孩一直默默地弯着腰,用自己的后背作写字台。这会儿他想直直腰,把自己的本子也递了过来,可是大伙儿都不答应:总得有人顶着嘛。马尔克用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字迹——闪光的汗珠又从毛孔里渗了出来——写下科韦耳、勃罗得、布列查尼、切尔卡塞①、布查茨等地名。这些脸上油光光的男孩又开始提问:“您去过克里沃伊罗格②吗?”每个人都张着嘴巴,嘴里的牙齿残缺不全。他们的眼睛像祖父,他们的耳朵则像母亲家的人。每张脸上都有一对鼻孔:“你们现在驻扎在什么地方?” 
   
  ①切尔卡塞,苏联第聂伯河下游城市。德军的七个师曾被困在这里,1944年2月,付出了重大代价才突出重围。 
  ②克里沃伊罗格,苏联乌克兰南部城市。 
  “喂,瞧你问的是啥?这种事儿他是绝对不能说的!” 
  “你敢打赌入侵①的事是真的吗?” 
   
  ①指盟军1944年6月6日在法国诺曼底登陆。 
  “得了,你还是等到战后再打赌吧。” 
  “咱们问问他是不是在元首手下干过。” 
  “叔叔,您在元首手下干过吗?” 
  “瞧你问的,你没看见他只是一名下士吗?” 
  “您身上带着自己的照片吗?” 
  “我们收藏这类物品。” 
  “您还有几天假?” 
  “是啊,还有几天呢?” 
  “明天您还来这儿吗?” 
  “您就说假期哪天结束好了。” 
  马尔克不耐烦地夺路而走。学生们的书包绊得他踉踉跄跄。我的钢笔忘在那间小屋里了。我们在斜风细雨中一路小跑,肩并肩地跨过一个个水坑:分离不在雨天嘛。我们直到跑过运动场才算把那帮男孩甩掉。他们在后面又叫喊了好一阵子,毫无去上学的意思。直到今天,他们还一直惦记着要把那支钢笔还给我。 
  跑过新苏格兰区,我们总算能在小果园之间安安静静地喘口气了。我不由得无名火起,像下命令似的用食指点着那颗该死的“糖块”。马尔克动作迅速地把“糖块”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它也像几年前的改锥一样系在一根鞋带上。马尔克想把它送给我,然而我把手一摆:“谢谢,我可不感兴趣。” 
  他并没有把那块铁扔进潮湿的灌木丛,而是塞进了后裤兜。 
  我是怎样离开那儿的呢?临时搭起的篱笆后面长着尚未成熟的醋栗,马尔克用双手摘了起来。我考虑着合适的托词。他往嘴里塞着醋粟,吐出果壳。“你先在这儿等半个钟头,无论如何也得带上干粮,否则在沉船上可呆不了多长时间。” 
  假如马尔克说:“你得快点儿回来!”我准会溜之大吉的。当我开始移动脚步时,他几乎连头都没点一下,十个手指摆弄着篱笆之间的树枝,那张塞得满满的嘴迫使我收住了脚步:分离不在雨天嘛。 
  开门的是马尔克的姨妈。他母亲恰好不在家。其实,我完全可以从我家里取些吃的东西,但转念一想:他要家做什么呢?我想看看他的姨妈有何反应。令人失望的是,她扎着围裙站在我面前,竟然连一个问题也没有提。从敞开的门里飘出一股气味,足以使人的牙齿麻木:马尔克家正在炖大黄①。 
   
  ①一种耐寒的多年生植物,可以入药。 
  “我们想为约阿希姆举办一个小型庆祝会。喝的东西倒是绰绰有余,但我们要是饿了……” 
  她一声没吭,从厨房里取来两听一公斤重的油炯猪肉罐头。她还拿来了一把开罐器,但并不是马尔克从沉船里摸上来的那一把。那一把开罐器是他在船上的厨房里和蛙腿罐头一起找到的。 
  当她在厨房反复考虑拿什么东西好时——马尔克家的餐柜总是满满的,他家有几个乡下亲戚,想要什么只管伸手——我不安地站在过道里,两眼盯着马尔克的父亲和司炉拉布达的宽幅照片。机车尚未生火。 
  他的姨妈拿来一只网兜,用报纸包好罐头,对我说:“吃这种油炯肉,一定要先热一热,要不然向太硬,下了肚没法消化。” 
  如果我临走时问她一声,是否有人来打听过约阿希姆的消息,回答肯定是否定的。但是我什么也没问,只是在门口说了一句:“约阿希姆让我向您问好。”实际上,马尔克甚至连让我向他母亲问好的意思都没有。 
  雨仍在下着。当我回到小果园,站在他的军装前面时,他并不急于打听什么。我把网兜挂在篱笆上,搓着被勒痛的手指。他照旧在吃着尚未成熟的醋栗,这使我不由得像他姨妈那样关心起他的身体来了:“你会把胃吃伤的!”但是,当我说完“咱们走吧”之后,他又从果实累累的树枝上摘了三大把,将裤兜塞得满满的。我们在新苏格兰区绕着狼街与熊街之间的居民区走了一圈,他一边走一边吐出坚硬的果壳。当我们站在电车后面一节车厢的平台上时,他还在不停地往嘴里塞。电车左侧可以看到烟雨蒙蒙的飞机场。 
  他的醋栗使我大为恼火。雨势渐渐减弱,灰色的云层变成了乳白色。我真想跳下电车,让他一个人在车上继续吃他的醋栗。但是,我只是说道:“他们两次到你家打听过你,是些穿便衣的家伙。” 
  “是吗?”马尔克仍然朝着平台的板条格垫上吐醋栗壳。一我母亲呢?她知道吗?” 
  “你母亲不在家,只有你姨妈在。” 
  “她肯定是上街买东西去了。” 
  “我想不是。” 
  “那么就是在席尔克帮着熨衣服。” 
  “可惜,她也不在那儿。” 
  “想吃几个醋栗吗?” 
  “她被接到霍赫施特里斯去了。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 
  快到布勒森时,马尔克总算吃光了醋栗。但是,当我们走在被雨水冲刷出许多图案的沙滩上时,他还在两个湿透了的裤兜里摸索着。伟大的马尔克已经听见了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看见了湛蓝的波罗的海、依稀可辨的沉船和停泊场内的几艘轮船。地平线在他的两个瞳仁里画出一条横线。他说:“我不能游了。”这时我已经把鞋子和裤子脱了下来。 
  “你别胡扯好不好。” 
  “真的不行,我肚子痛得厉害。都是那些该死的醋栗。” 
  我禁不住动起火来,骂骂咧咧地翻着衣兜,总算在上衣口袋里翻出一马克和几芬尼。我攥着这点儿钱跑到布勒森浴场,在老克莱夫特那里租了一条小船,租期为两小时。实际上这件事并不像写起来那么简单,尽管克莱夫特只是随便问了几句,而且还帮我把船推下了水。当我把小船划过来时,马尔克正穿着坦克服在沙滩上打滚。为了让他站起来,我不得已踹了他几脚。他浑身颤抖,汗流满面,双手握成拳头顶住胃窝。我至今还是不相信他当时真是肚子痛,尽管他的确空腹吃了许多半生不熟的醋栗。 
  “起来,上沙丘后面去拉一泡,快点儿!”他弓腰曲背地走着,脚在沙滩上拖出了两条深沟,然后消失在野燕麦的后面。我也许本来可以看到他的船形军帽,但我却一直注视着防波堤,尽管那儿并没有来往的船只。马尔克回来的时候仍然弯着腰,可他却帮着我将小船推下了水。我扶他坐到小船的尾部,将装着两听罐头的网兜放在他的怀里,又把报纸包着的开罐器塞人他的手中。船驶过第一片沙洲,又驶过第二片沙洲,海水的颜色逐渐变深。我说:“现在该你划几下了。” 
  伟大的马尔克连头都没摇一下。他仍弓着腰,紧紧地攥着包在报纸里的开罐器,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们面对面地坐着。 
  从那时起,我一次都没有再坐过划桨小船。然而,我总觉得,我们一直是面对面地坐着:他的手指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脖子前面空无一物。军帽或得端端正正。沙粒从军服的褶皱中间滑落下来。虽然没有下雨,他的额头却挂着水珠。每一条肌束都绷得紧紧的。眼珠鼓得像要脱落出来。鼻子不知和谁调换过了。双膝瑟瑟发抖。海面上没有猫,但是老鼠却在逃窜。 
  当时的天气不算冷。只有当云层被撕裂,阳光穿过云缝照射下来时,才会落下星星点点的阵雨。雨水飘落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也淋湿了我们的小船。“你还是划几下吧,这样可以热热身子。”从船尾传来一阵牙齿格格打颤的响声。他的话钻出牙缝,伴随着继断续续的叹息来到了世界上:“……要是事先有人提醒我一下,结果绝不至于这样。都是因为那次恶作剧。本来我完全可以作一个精彩的报告,谈谈坦克瞄准器、空心榴弹以及迈巴赫①发动机呀什么的。我作为坦克射手,老得爬出去检查螺栓,就连射击时也不例外。我不光是谈我自己,还要谈我父亲和拉布达,简要地叙述一下发生在迪尔绍附近的车祸,讲讲父亲当时是如何以身殉职的。我坐在瞄准器前面,总是想着我父亲。他死时,竟然没有举行终傅仪式②。谢谢你当时为我弄来了蜡烛。啊,这是纯洁的友谊,它使你的光彩永不消退。你去为我说情,真叫我备受感动。无限的爱,无限的恩赐。在库尔斯克北部,当我第一次参加战斗③时,这一点就已经得到了证明。苏军在奥廖尔的反攻④使我们陷入了困境。八月,在沃尔斯卡拉河⑤畔,圣母玛利亚显灵了。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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