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宠-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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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御街走到底,便到了朝天门。过了朝天门是内城,诸部司的衙署都分布在内城各处。
正对朝天门的是皇宫的北大门和宁门,通向皇宫的后苑,前朝在南边。所以朝参之时,官员都需绕道半个皇宫,由南而入。
此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董昌询问外面的小黄门何事,小黄门回禀道:“前头好像是贵妃娘娘的凤驾,正在入宫门。为避免冲撞,故而停了一下。”
董昌“哦”了一声,喟叹道:“一年前小皇子夭折了以后,贵妃娘娘便郁郁寡欢。官家特准她出入宫门,到民间去散心。今日是崔府君诞辰,想必是凑热闹去了。”
顾行简垂视自己的手背,没有说话。
董昌只是下意识说了一嘴,倒是忘了个传闻。说这位贵妃娘娘在进宫以前,苦恋顾行简多年未果。眼下,他看到顾行简无动于衷的模样,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不久,马车又重新驶动。
皇宫南门叫丽正门。门为朱红色,缀以金钉,屋顶为铜瓦,镌刻龙凤天马图案,远望金光闪耀。大门之前是左右列阙,门上是重檐庑殿顶式的城楼,楼内置钟鼓。凡皇帝出入,必鸣钟击鼓。
皇城建在地势起伏多变的山坡中,无法遵循自古左右对称的格局,只能因地制宜。又因种种原因,皇宫规模远小于当年京城的皇宫,但山水之间,建筑形式丰富多变,高低错落,与自然融为一体,独具江南园林的风韵。
顾行简下了马车,就看到大红梐枑旁边站着一个着紫色官服,束金带的中年男子。
男子中正脸,相貌十分宽和,笑盈盈地走过来拜道:“相爷,下官可恭候多时了。就知道您早晚是要回来的。”
顾行简瞥了他一眼:“我离宫之时,不见给事中大人来送,回宫倒是看见你了。”
张咏尴尬地笑了声:“相爷这话就见外了。都知道您只是暂时离宫,特意来送,这不就显得悲切了么。”
顾行简目视前方,表情冷淡。
“官家还在垂拱殿等二位大人,这就跟我来吧。”董昌抬手道。
丽正门之后是南宫门,正面是大庆殿。大庆殿是举行大典,大朝会和接受朝贺之所。垂拱殿在路的西侧,以墙相隔,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和召见大臣的地方。
皇城司的亲从官立在殿外,身量高大,面貌威严。
垂拱殿内设御座屏风,地上铺着织花地毯,进门就是一座齐人高的金鼎香炉,殿中垂挂香球帷幄。
高宗坐在御座上,穿着常服,面容瘦削。他已近知天命之年,半生跌宕起伏,守着风雨飘摇的皇室终于在东南稳定了下来。他虽时常北望中原,遥想当年京城的繁华。可二十年前被金兵追着南逃,几乎被吓破了胆,谈金则色变。
他原本正出神,身边的内侍禀了一声,看到董昌将顾行简和张咏带进来,立刻正襟危坐。
二人行礼,高宗说:“两位爱卿免礼,近前来。”
顾行简又低头咳嗽了两声,高宗亲切地问道:“顾爱卿的病可是还未好?朕再宣翰林医官给你看看。”
“臣不敢。只是小病,皇上不必挂心。”
高宗观他神色憔悴,不忍他操劳,可又不得不说:“朕今日收到捷报,英国公首战告捷。”他叹了口气,并未龙颜大悦。
张咏腹诽,历朝历代打了胜仗上下都万分高兴,更别说这些年除了黄天荡之战那次,几乎是被金兵打得毫无反击之力。英国公这回扬了国威,皇上怎么反而忧思重重呢?
顾行简道:“皇上,虽战事耗损极大,但不杀金国的锐气,让他们主动提出议和,便不能停止北进。”
张咏偷偷瞄了顾行简一眼,难怪都说满朝文武里头,只有顾相对皇上了如指掌。真是看个表情就能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他甘拜下风。
高宗又说道:“顾爱卿,朕这几日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与谁商议金国之事。你是朕的左膀右臂,虽知道你要养病,但还是以国事为重,特命你回来复相位,主持大局。刚好张爱卿在这里,朕命中书舍人起草的诏书,莫爱卿已经署名,交到门下省审核了。”
皇帝说得一本正经,将顾行简离朝这几日说成是回家养病,半句不提言官弹劾。张咏抽了抽嘴角,应道:“臣领旨。”
门下省的给事中对皇帝的诏令有封驳之权,若政令不当,对除授官职有异议,可以将诏书直接驳回去,不予通过。但张咏现在巴不得顾行简赶紧回来。中书已经乱作一团,莫怀琮显然是小看了宰相之位,疲于应付。
从垂拱殿出来,太阳已经西斜。张咏向顾行简道贺:“恭喜相爷官复原职,明日我就将诏书发往三省六部。我那儿刚得了好茶,相爷何时赏脸来品一品?”
“改日吧,我今日还有事。”顾行简淡淡地说道。
***
夏初岚饱饱地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只是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她慢慢睁开眼睛,思安喜道:“姑娘醒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来,四处看了看:“这是哪里?”
“这是顾五先生为我们找的住处。”思安从桌边端了汤药过来,“六平刚热的,姑娘快喝了吧。”
夏初岚依言喝药,张嘴时,觉得两颊有些微的刺疼,猜想可能是白日晒伤了。
“我当时在马车上睡着了,你们都没叫醒我,我又是如何进来的?”夏初岚随口问道。
思安一听,连忙跪在床边,直接把顾行简抱她进来的事情说了,然后道:“奴婢自作主张,实在是当下只有先生能帮忙。”
夏衍还是孩子,思安没有力气,六平是下人,的确只有顾五比较合适。何况当时他们都看到他抱她上马车,一次与两次,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几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那个人……有时候觉得很遥远,有时候又觉得不过在咫尺之间。
“起来吧,我不怪你。”夏初岚道。思安的那点小心思,不过是想撮合她跟顾五罢了。倒是这趟来都城,顾五怎么忽然转变了态度?
思安却不起来,吞吞吐吐道:“奴婢还有件事……瞒了姑娘。那张花笺,奴婢塞在了还给先生的衣衫里……他应当是看见了。”
夏初岚一愣,随即挑了挑眉,这丫头近来是越发会自作主张了。
“罚月钱三个月。”
“姑娘……”思安握着夏初岚的手,拖长尾音,用力地摇了摇。
“思安,你这事做得很好。姐姐罚你的月钱,我给你补上。”夏衍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拿着书本进来。他咧着嘴,圆脸上都是喜色,走到夏初岚的床边:“莫说姐姐喜欢先生,我也很喜欢。若是先生能做我的姐夫,那真是太好了。”
夏初岚只觉得有些头疼:“他应当不想做你的姐夫。”
“怎么会?先生明明很关心姐姐。否则怎么会提早为我们准备了这么个绝佳的住处,还亲自抱姐姐进来?”
夏初岚觉得大人的事情,跟小孩子说不清楚。顾五那人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黄毛小子,阅历丰富,思虑甚多。他跟陆彦远完全不是一种人,她对他们的将来并不怎么乐观。
这时,门外传来六平的声音:“先生在此处稍等片刻,我进去看看姑娘醒了没有。”
“先生来了!”夏衍眼睛一亮,连忙将书放下,直接跑出去将顾行简拉了进来。
第二十八章
顾行简来时看到门没有闩上; 就直接走了进来。他停在主屋外面,觉得贸然进去不好; 想找个人通传一声; 无意间听到了姐弟俩的对话,内容还与他有关。他本想走开; 恰好被六平发现; 然后夏衍便出来了。
他在官场日久,一贯喜怒不形于色; 一点也没让人发觉他刚刚听了墙角的那丝不自在。
“先生,您的随从来送过药了; 我以为过几日才能看见您。您是放心不下我们么?”夏衍拉着顾行简的手; 仰头问道。
顾行简其实不怎么擅长与人打交道; 同僚或是下属大都惧怕他,身边除了崇明和南伯也没什么家人,只有兄长顾居敬。但顾居敬与他来往; 也在刻意小心拿捏着分寸,生怕惹他厌烦。只有这个孩子; 拳拳赤子之心,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
他听兄长说,当年南下跑商的时候; 曾受了素不相识的夏柏盛一饭之恩。从这个孩子的身上,多少可以感觉到他的父亲应该也是个温暖之人。否则兄长不会这么多年念念不忘,此次到了绍兴,还特意去夏家看一看。
他淡淡地笑了下:“过来看看你们可还有什么缺的。”
“不缺; 厨房里连盐都有,其它东西更不用说了。”夏衍拉着顾行简进屋,请他坐下,“先生在姐姐这里坐坐,我要回房去看书了。”说完走到床边拿起书,冲夏初岚挤挤眼睛,一溜烟跑出去了。
思安也把六平往外拉,对夏初岚说:“奴婢去弄茶水来。”
屋子里的人瞬间走了个精光。夏初岚按住额头,他们表现得这么明显,当他不会察觉么?
床跟桌子之间只几步的距离,没有屏风遮挡,所以视线很容易碰撞在一起。夏初岚手足无措了一会儿,装着低头穿鞋,好显得不那么尴尬,没想到那人竟主动走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一尘不染的乌皮靴,好像是崭新的。袍子的下摆却有些磨边了。
她的双手抓着床沿,心跳骤然加快,不敢抬头。他过来做什么?
“你好些了么?”顾行简低头问道。她还穿着男装,披散着头发,头顶有个很小的发旋,白得醒目,勾着人去摸一摸。小小的一团,有种惹人怜爱的感觉。
“好多了,谢谢先生帮忙找了这住处。”夏初岚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如往常般平稳。她很想把他当做是陆彦远,韩湛或是任何一个人,这样她就能轻松自如地应对了,可惜他不是。
他是那个她情不自禁想要去靠近的人。怕离得太近惹他厌烦,怕离得太远触碰不到,患得患失。
顾行简道:“你脸上需涂些膏药,否则明日可能会严重。”
他说完,一只白皙的手伸到她眼皮底下,掌上躺着一只玉瓷瓶和一枚竹片。他的手真的很漂亮,白皙光洁,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她再也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看的手了,那些拿手术刀,弹钢琴的,也不能与之相比。甚至,她想到被这只手触碰,不知会是何种感觉。
她狠狠闭了下眼睛,不知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将瓷瓶握住,顺口问道:“先生,这药如何用?我不会。”
……
屋中十分安静,气氛又有些暧昧。两个人坐在桌子旁边,顾行简正用竹片往夏初岚的脸上涂抹透明的膏药,表情认真专注。
夏初岚低垂着眼睫,脸似乎比刚才更红了。她只是顺口一问,请教一下这膏药到底该如何使用,没想到他竟然亲自为她上药。
两人之间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他的气息几乎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温热的,带了一点檀香的味道。
脸上的药膏冰凉地渗透入皮肤,疼痛也缓解了。可她却觉得热,掌心都是汗水,偷偷看了他一眼,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并没有任何异常。
她讪讪地想,也许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普通的病患罢了。也许连病患都不是,就是只受伤的小猫小狗。
她提起一口气,问道:“为何要骗我已经成家?”
顾行简没想到她突然发问,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下,手指碰到了她扑闪的羽睫,两个人俱是一僵。她玉雪之容,倾国之色,别说是陆彦远无法抗拒,世间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抗拒。
他刚才也是一时脑热要为她涂药,眼下却有些后悔了。这个距离实在太过危险,危险到几乎要脱离他理智的掌控。
心思纷乱,无法排除杂念。
夏初岚见他不回答,微微偏头,看到他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尾端的蓝色穗子,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摆动。她心想真像个吃斋念佛的和尚,若非如此,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成家吧。
顾行简上完药,立刻起身退开了些:“可以了。今夜好生休息,明日就可痊愈。”
夏初岚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转身取了干净的布递过去:“多谢先生,请擦手。”
顾行简愣了一下,接过布沉默地擦着。她几时发现了自己的习惯?真是观人于微,心细如尘。
这时,夏衍在门外探出小脑袋:“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夏初岚笑道:“进来吧。”
夏衍抱着书走到顾行简面前:“先生赠的书我都看了,只不过有几处不解的地方,能不能请教您?”
顾行简点头,夏衍便把书摊在桌子上,仰头问了起来。
顾行简重新坐下来,手指点着书页,耐心讲解。他说话的声音轻轻地钻入耳朵,犹如潺潺流水般悦耳。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夏初岚忽然生出了种岁月静好,愿与君同老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