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妆-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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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琬一时琢磨不透她的心意,只能模棱两可地说:“真是令人羡慕。”
“羡慕什么?”殷昭止了笑,目光又变黯,“他们太辛苦了。”
谢琬怔住。
殷昭一面顺着庑廊往前走。一面道:“大哥被废这事你还看不出来么?皇上不想让大哥当太孙,因为霍家的缘故。”她停步等着她。“你是煦儿的母亲,所以我才告诉你。永远不要把皇宫当成你的家。因为父亲和母妃他们试过想改变,结果失败了。”
谢琬看着这年纪不过十五岁,常人眼里真正的金枝玉叶,惊讶于她的冷静和成熟。
“身为太子太子妃,也有他们无法做到的事和无法保护的人,因为他们头顶还有皇帝。而即使是天子,也有他们的无奈之处,因为他们头顶还有老天爷。”
殷昭与她平视,目光像古井幽潭一样深沉。
宫里头果然淘炼人,连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看事这般透彻,谢琬再也不能把她当作小孩子看待了。
“是不是就因为他们爱得很苦,所以你才让自己退得远远地,把自己当成个摆设?”她问道。
殷昭默默地看着她。
谢琬扬了扬唇,早熟的人通常过得比别人辛苦,面前的殷昭,懂事得让人心疼。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总算从她口中证实了皇帝不愿把殷昱立为太孙的想法,也证实了皇帝确实是在猜忌霍家。
而目前的情况是,太子和太子妃想要保护殷昱,给他该属于他的,而他们却有心无力,谢琬不知道太子他们为殷昱做过些什么努力,但是起码能看出来,每当他们在看向殷昱的时候,眼神是天底下所有父母都俱有的最真挚的眼神。
夏嬷嬷很快抱来殷煦,殷煦张着两手要谢琬抱,殷昭向他张开手,他又咯咯咯地笑着扑到殷昭怀里。
这小子不认生,不怯场。
东宫只有一位公主,所以栖霞殿就让殷昭一个人住了,除了满院子的盆栽,另还有一屋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都是我自己上西洋货店里淘回来的,”殷昭拿起一把画着东洋仕女的折扇来递给殷煦,说道:“我常常微服溜着出宫,你们住在榴子胡同的时候,我好几次从你们门前经过,那时你大着肚子,我还见过你。你想不到吧?”她漫不经心地笑道。
她跟殷昱长的很像,而且像这样侧对着窗户站着的时候,窗外的雪光照亮她半边脸,将她映得越发明眸皓齿。她在锦绣堆里长大,偏又毫无小女儿态,举手投足充满了大气豁达。而她的笑容又总带着几分冷寂,好像天边的飘云,自在而孤单。
“我跟鲁国公世子也是在外头认识的,那天街上人多,他在我后头踩掉了我的鞋,急得满头大汗,然后竟然要帮我穿上。你说他傻不傻?”
殷昭笑道,“后来我讹了他十两银子,那二十两银子是他半个月在国子监的吃用花销,鲁国公对他挺严的,丢了钱便不补给他,结果他生生饿了十天的午饭。还是我让崔福去跟国子监的先生以他表现好的名义,赏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他才又欢天喜地的买起饭来。”
谢琬也笑起来,“后来他知道了吗?”
“不知道。”殷昭摇摇头,“后来我又借故跟他在街上见过几次,他还是那么傻乎乎的,我说什么他信什么,我说饿了他就带我去吃饭,我说渴了他就颠巴颠巴地买水,我说我家里哥哥下大狱了,他就急得要去找鲁国公帮忙。后来我就想嫁给他了,让父亲指了婚,他知道后倒是也高兴。”
谢琬听得心里暖融融地,在太子和太子妃他们都沉浸在殷昱的事里时,无人放在心上的殷昭却给自己挑好了归宿,也许太子他们根本不知道女儿心里这么多故事吧?殷昭与她见面好几回,这是头一次有机会跟她这嫂嫂说话,而相识不久就与她说起这些私己,可见平日心里有多寂寞。
而她嫁的是鲁国公府,鲁国公仍在五城兵马司任总指挥使,当初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结为亲家。看来为着被遗忘在深宫自生自灭长大的殷昭,她也得与鲁国公府多走动走动了。
傍晚时回到凤栖宫,太子果然来过了,青琉正在收拾太子平日专用的玉盏。
太子妃神色已然恢复了正常,见了谢琬来便扬手要抱殷煦,谢琬借口去洗手,在帘栊下招了留守在东宫的郡王府的太监吴士英近前,悄声问:“太子刚才来,怎么说?”
吴士英今年才十四岁,说话声音如稚儿般:“太子罚了皇次孙抄《论语》,靖江王也受了连累。”
谢琬默然无语。
皇帝行事越发乖张起来,虽说殷曜此事有不正道之嫌,可是说到底也没多大事,再说这事是殷曜犯的,皇帝不斥殷曜反倒斥太子,当着众大臣来扫太子的脸面,恐怕不只是为着被揭了疮疤这么简单。难道是因为他窝了别的什么火在心头,故意拿太子出气?
她挥了吴士英下去。
夜宴比午宴还丰盛,但是人不如白日多,所以就在乾清宫设了二十围。
饭后便是放焰火逛园子,皇帝总算情绪好转,还赋了几首诗,被宗亲们各自抢着拿回去收藏了。
这夜谢琬和殷昱歇在东宫,因为凌晨还得去太庙祭祖。
寝殿就在殷昱原先住的子观殿。
下晌谢琬带着一众人在这里歇过午觉,所以早都收拾好了,殷昱见谢琬在妆台前揉脖子,便替她按揉起来,说道:“这凤冠霞帔什么的,顶着累吧?母妃头上那个更重,不过她戴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谢琬舒服地趴在榻上,问他道:“今儿在乾清宫,皇上为什么事跟殿下发火?”
正文、329 为难
殷昱呵了声,说道:“殿下给我找了内务府缎库郎中的差事,皇上心里窝着火呢。”
谢琬听说太子给他安排了差事,倒是高兴,不过下晌才从殷昭口里知道皇帝为什么不肯立他为太孙,这会儿听说皇帝为这事又闹脾气,便就撑起身子来,问道:“皇上真的那么忌讳你,忌讳霍家?”
殷昱给她按了几下,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忌讳,但是事实显然如此,内务府是殿下管着的,他给了我差事,皇上也没理由责怪他。可是他又担心我有了职权后更加难以控制,所以只得借这个事跟殿下发火。”
他扬唇笑了下,带着丝讥讽。
谢琬坐起来,说道:“你说皇上会不会向你下手?”
“不知道。”他无奈地挑眉,“如今我越来越看不透这宫城,我虽然觉得他不会杀我,可是对自己的感觉又没有信心。毕竟如果他执意要防我,而殿下又总是以不动声色地方式跟他作对的话,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除了我。”
谢琬一颗心又吊了起来,不过垂眼默了会儿,她又说道:“他要是不能容你,那殿下也不会容他——这样闹将起来,真的有好处吗?我倒觉得他不会冲你下死手,但是得防备有心人借机生事。”
想到这里她又无语起来,皇帝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现成的一个太平江山,非得弄出这么多空子让人家钻。关键是还不知道这日子得过多久,太子不登基,这日子一日也不会安宁。
除夕夜的雪花在四处炮仗声里飘了满夜,到翌日早上就覆得有尺余深了,洁白的一片将旧年所有痕迹抹得干干净净。谢葳站在庑廊下,看着这满世界的整洁如新,呵了呵手。走到正房里去侍候曾密穿衣。
因为三房有两位主母,谁住正院都扯不公平。于是当初广恩伯就判下让曾密住在正房,任如画搬到三房正院左侧的的丹桂院,谢葳搬到右侧的丹华院。平日如果曾密谁的院子也不去,早上便由谢葳负责料理起床更衣,晚上由任如画负责睡前之事。
曾密已经起来了,披着袍子在薰笼前暖手。
谢葳走上去从丫鬟手里拿过衣裳,替他一件件穿起来。穿好了衣裳又穿鞋袜,之后又替他梳髻簪发。
她最大的优点也许就是能够接受现实。这是她从谢荣身上学到的,生活总有不平,看你如何面对。她不相信自己会一辈子落到跟另个女人平分一个丈夫的地步,就算此生曾密就是她的归宿,她也要尽可能地改善这个归宿,她不会输给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的,所以对于这般卑微地侍候曾密,她也能很平静。
曾密也是习惯了她的寡言,所以并不在意。
这里穿戴妥当,任如画走进来:“怎么还在这里?老太爷那边都等急了。”说着斜眼瞪向谢葳。满是指责之意。
谢葳不理会,只将手上梳子扔向妆台,梳子碰上铜镜。发出砰啷一声响。
曾密打圆场道:“不要争了,是我起晚了。”
任如画愈发咬起牙来,却是又忍着不在他面前发,只沉脸道:“走吧。”
曾密看着她出门,跟谢葳道:“大过年的,别拉着个脸。”
谢葳脸绷着,好久才松下来。
上正院里拜过年吃过饭,回到三房,任如画在庑廊下拦住谢葳:“别回房了。上我院儿里去,往各府里的年礼该送了。你走二十家。我走二十家,省得说我欺负你。”
谢葳听说是为这事。便也就忍了下来,默默跟着她到了丹桂院。
进了厢房,任如画从嬷嬷手头拿来一叠单子,递了给她道:“这是该你的那份,拿去吧。”
谢葳接过来,翻了翻,翻到安穆王府这一处,她顿住了。
自从去年开始,安穆王府四个字成了她心底里的一根刺。殷昱打败了季振元,当上了安穆郡王,而谢荣却因此一落千丈,在四品位上挣扎着,虽然上有皇帝的话压着,他官位尚且无虞,可是有靳永在,他想要出头也十分艰难!
……算了,谢荣已经说过不让她回娘家了,她还惦记着他们做什么?
她努力地强压着心底的不适,可是目光一触到那几个字,心里那根刺又不停地跳动起来。
她跟谢琬也可算是同根生,当初在清河时,谢琬是个人人瞧不起的丧妇之女,她是谢府里高高在上的大姑娘,可如今谢琬嫁给了皇长孙为王妃,而她呢?她不但给人做平妻,丈夫还是个半残!她走到这步都是谢琬害的,如今任如画竟然让她去安穆王府给她低声下气地送年礼?
“我不去!要去你去!”
她猛地把这单子抽出来,拍在桌子上。
任如画也不想去见谢琬。她虽然还不知道谢葳嫁到曾家来是谢琬下的手,但是谢琬曾经伤害过任隽和任夫人的感情,这是令她深深在意的。而且,谢琬没挑中任隽,却挑中了殷昱,关键是殷昱还翻了身又成了正经的郡王,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但曾密如今伤好了,也该开始寻点差事做了,不然三房可就得完全被大房二房压下去。俗话说阎王和气小鬼难缠,虽然不指望安穆王府能提携曾密,可若是独独不去他们家,指定得罪他们,而殷昱现在跟各方交情都不错,若是因着这事跟魏彬他们说点什么,曾密便不必指望有前途了。
所以不但要去,还得跟谢琬把关系打好了,所以想到这层她就不舒服。
她不去,而谢葳又这么想出风头,自然只能交给她。
看见被拍在桌面的礼单,她冷笑了声,说道:“你不去安穆王府,那就哪家也不要去。”她如今是三房的当家奶奶,曾密虽然越发让她寒心,可她到底是原配,也有子女傍身,这点事上拿捏拿捏她,还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谢葳果然面沉如水,无言以对。
嫁过来一年多,大半以上的时间她在侍候曾密,从来也没有出门应酬过,如果这次她不豁着脸皮出去,她就一辈子关在内宅里作个比妾好些的平妻!既然她不是妾,当然就要利用平妻的身份走出门展示展示自己!
只要她人脉广了,对曾密有用了,别人背地里怎么说她有什么要紧?在嫁给曾密之前,她反正都已经被人说够了。
她咬了咬牙,瞪了两眼任如画,把单子夺过来,起身出了屋。
任如画对着她背影冷笑,回头想起早上曾密那般地护着她说话,却是又恨得揉起了眉心。
谢琬一家三口初一早起祭过太庙,再回乾清宫给皇帝祈了福,又回东宫陪着用了早膳,便就打道回府了。
初二带着殷煦回枫树胡同谢府吃了饭,平哥儿已经能傍着凳子站起来了,穿着小长袍,像个小福星。商量好下晌去齐府,才知道原来齐如绣也携武淮宁回来了,将会在京住上段日子,因为二月里正好要参加会试。
因着家里出了个王妃,谢府如今上门拜访攀交的人也多了起来,谢琬看谢琅应付得游刃有余的样子,问起洪连珠:“四叶胡同可还有往来?”
洪连珠嗨了声道:“上回煦儿洗三,还有你们搬家的时候谢荣不是没来吗?你哥哥就发狠要跟谢荣彻底断交。我看谢荣大概也没有再跟我们来往的意思,反正父母的灵位也接过来了,如此断了不是更好。将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