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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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时,府衙同知、通判、推官,附郭县建德县知县、县丞、主簿,以及府衙主事、照磨等大小官员一个不少,全部来到码头为朱知府送行。
府衙准备了七八艘船只载人,方应物立在其中一艘船头上,第一次看到如此齐整的官员阵容。在他眼里更像是大明文官从正四品到正九品的官服展览,算是涨了不少见识。
但从这些大人们可怜巴巴的眼神里,方应物可以感受到最深沉的不舍——估计他们都想追随府尊,去县境迎接卸任首辅罢。蹲守在家里等待有个鸟用!
商相公可是文官里的第一把金交椅,虽然带了个“前”字,但声望比新首辅万安这种走贵妃后门的马屁宰相强多了。
但很可惜,朱知府断绝了所有官员的希望,他在码头对众人高声训话道:“列位大人,时值秋粮繁忙之际,我等食君之禄,切不可荒废王事!
故而不必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只本官前去县境迎候商相公即可!这几日尔等各自谨守门户,务必要勤于政事,做好份内之务!若有所迟误,王法面前,本官决不轻饶!”
诸大人唯唯诺诺,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
方应物心里喝彩,好威势,不愧是只差一步便进入大员行列的四品黄堂!
而且看来朱知府平时也是个很强力的正堂官,所以关键时刻才能说一不二,震住一干佐贰同僚和衙门下属不敢妄动。
训完话,朱知府登上了最大的一艘船,船队便从南门外码头起航,浩浩荡荡向下游建德县边界而去。
若从省城杭州府沿钱塘江、新安江逆流向西而上,进入严州府后第一个县是桐庐县,也就是商阁老现今所在的地方。而后才是建德县,最西则是淳安县。
朱知府带领本地士绅,前往的地方正是建德县和桐庐县交界处,准备在那里等待商阁老。
官场最重礼节,出迎距离也是有很大讲究的。理论上朱知府可以远赴桐庐县与杭州府交界处,但那就显得过于谄媚,容易引起别人议论。
而在府城城郊迎接,又显得过于轻慢。毕竟商阁老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只在城郊迎接的话,礼数严重不够周到。
所以朱知府带人去附郭县建德县的县界处迎接,算是比较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恭敬又不过分谄媚。
迎接计划是先期赶到建德与桐庐交界地方,等商相公的船只进入了建德县境内,上前拜见后,就地设宴为商相公接风洗尘,并住上一晚。
次日早晨,船队再从县界向府城进发。如果走得顺利,当夜住在东关外富春驿,还是城中公馆,全看商阁老自己的心意了。走的不顺利,就在半途某大户人家宅中安歇。
方应物坐在船中,扫了几眼同行众人。同船的都是本府名流士子,这次凑到了一起,又是要见三元宰相,个个都神情兴奋,正围桌而坐,吐唾沫横飞的高谈阔论。
方应物出头没几天,与他们都不熟,以他的性格也懒得放下身段,去主动巴结这些史书上的无名之辈。他默默坐在一旁,又想了想上船时的情况,突然发现了一个特点。
经府尊安排一同前往县界的迎接队伍中,除去大量杂役这类不算在数目内的,其余本地代表好像只有二十多个。大都属于两种,一种是本府二三十岁的年轻士子,风流倜傥;另一种就是本地年老耆宿,德高望重。
老少结合,看似很合理的人员结构,但却有说不上来的奇怪之处。。。。。。
方应物又仔细回想了回想,终于可以肯定,确实一个官员都没有,而且一个正当盛年的居家乡宦都没有,全都是离官场较远的人物!当然,本地举人也大都去京城赶考了。
而队伍中唯一例外的,就是朱知府本人了。府尊大人在这支队伍里,真可谓是万绿从中一点红——特别官服还是绯红袍子。
想至此,方应物猛然拍了拍大腿叹道,朱府尊不愧配得上“心思缜密”四个字,这种小细节都让他考虑到了!
这支队伍前往迎接,等到商阁老下船,那就不动声色、自然而然的完完全全将朱大人自己凸显出来了。
年轻士子只会吟诗作文,最多谈几句书经,本地耆宿也只能说说近些年来的风土人情变化。这些东西,都是场面上的应有程序,听听也就罢了。
商相公可是首辅级别的元老重臣,层次和境界当然不会仅仅只有上述这些。但在迎接场面上,能与商阁老展开高层次交流的,能谈论国事、政务以及官场的,除了府尊本人,还能有谁?
那时府尊完全不用担心有谁抢过风头,只管在周围一群老幼病残的衬托下,全副心思表现他的才干见识就可以了,这就是他为自己创造出的最好机遇。
至于他方应物,大概主要任务就是代表解元站台和吟诗作词两项,与其它同行人没有本质区别。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所穿的粗布青衣,真像是大红袍身边的绿叶呐。方应物弯腰出了船舱,站在船头望着水里的倒影,他这模样很像天真无邪、乖乖听话的绿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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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时间太紧张了,写多少发多少吧!
第43章 大黑马(上)()
这日在建德县县界一处古渡头,方应物等十几位地方代表跟随者朱知府站在岸边,等候商相公的座船。
一直到天色过午,才见到去前面打探消息的杂役骑马飞奔而来,高呼道:“到了到了,船已经在五里外了!”
登时众人抖擞精神,整顿衣冠,在岸边整整齐齐排列好。
商阁老这次回乡,可谓轻车简从,只有三艘大船和四五艘护送小船。当他出现在船头上时,方应物终于见到了这位传奇人物是什么模样。
只见得这位老大人,个头略高,鼻梁高挺,胡须大半已经白掉。双目神光十分温和,眉宇中弥漫着松快欢欣的感觉。
他身穿深青色袍子,头戴一顶儒巾,望之很是简素。此外手持一根古木手杖,步履之间悠闲自如。
方应物看了后感慨道,这还真是退休老干部的范儿。确实如同某些史料分析的,商相公晚年在阁日久,心里对繁重政务产生了厌倦,而功成名就辞职后,心态十分放松愉悦。
眼见文坛魁首、三元首辅驾到现身,朱知府代表严州府府衙拜见过后,众人尤其是前来迎接的士子们,争先恐后的挤上前去,一一向商阁老见礼。
方应物静静的等在后面,等别人都完了事并只剩他自己,才不紧不慢的上前揖拜道:“淳安童生方应物,见过阁老。”
这个自称引起了商辂注意,他有些疑惑,这个场面怎会请十五六岁的小童生出席?不由得多看了方应物几眼。
朱知府连忙在一旁解释道:“此乃今科方解元之子也。”
商辂恍然笑道:“吾乡科名后续有人,幸哉!”
渡头位于一处古镇,镇上有个大户张乡绅,家里也是出过官员的。此次要招待商相公,府衙就借用了他家一处园林宅院。
宴席设在正堂大厅上。但这席位很有讲究,主宾当然是商阁老,主陪则是朱知府和此间主人张乡绅,左右手一边一个。
再往下两排席位,一排是耆宿,一排是士子。耆宿那边很好安排位置,按着年纪排序就是。
但士子这边就很难排了,常言道文无第一,你懂得。而且所有人都想去坐最靠近主宾、主陪的那个位置,也就是次陪席位。
因为此席位距离商阁老、朱知府最近,有机会参与更加亲密的席间小范围谈话!这可是梦寐以求的机会,谁不想去坐?
一时间众人口中彼此谦让,但目光却都偷觑次陪座位,恨不能舍下一张老脸皮,直接冲上去占住。
张乡绅作为主人,见状便道:“宴席还早,不急于一时,不如诸君献诗词助兴,最佳者坐次席以为褒奖!”
方应物可不耐烦等别人一个一个念,那些史上无名的路人甲乙丙丁就省省罢!当先吟诵出一首绝句:“绿蓑烟雨溪边客,白发文章阁下臣;生在太平天子世,且将空手掌丝纶。”
不过刚一出口,引发了厅间众人阵阵窃笑声。因为这首诗不但用词平平,而且意思支离破碎、半通不通,前两句还是处境对比,后两句就差的没边了。
所谓丝纶,钓鱼的丝绳也。“生在太平天子世,且将空手掌丝纶”这句,放在商相公愤而致仕的背景下,难道是嘲笑他只配去钓鱼么?
亦有不少人心里想道,还亏得是解元家公子,一路上姿态清高,少有理人,结果连最起码的诗词格调都不懂。
这样的水准,也敢第一个出来现丑,真是坐井观天之辈!
方应物泰然自若,不动声色的瞥了众人一眼,等笑声渐渐地小了时,仿佛自言自语道:“笑者不通五经乎?岂不闻礼记云:王言如丝,其出如纶。”
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众人渐渐醒悟,纷纷想起了这个典故!
根据此典,丝纶也可指帝王言论,商相公以首辅之尊辅佐天子,规谏帝王言行,可不就是“掌丝纶”么!
想到这个典故,整首诗一下子变了味道,好似丑小鸭一瞬间变成了白天鹅一般。
越细品越有意思,绿蓑烟雨溪边客可以去掌丝纶,白发文章阁下臣也可以掌丝纶。一词双关,一句双面,同时渗出两种意境,很是回味悠长。
再往深里想一层,特别是放在如今这个状态的商相公身上,更是精妙不可言!还带有淡淡的讽刺意味。
“太平天子世”让“白发文章阁下臣”去钓鱼。。。。。。这里边的讽喻不可言传,只能意会啊。
短短四句,用词还是平平无奇,但却有重重深意,好像“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效果。只能说文字之妙、在乎各心了。
商辂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且将空手掌丝纶”,叹道:“老夫有生以来,只会读书,不曾学钓鱼。但有小友这首诗,少不得要去吾乡溪边学学当钓叟了!”
商阁老都说出了这般话,众人也不得不服气,一时都无话可说,来之前打下的腹稿全部憋在了肚子里,如果这时候拿出来那真成献丑了。这方应物不愧出自解元之家,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华!
方应物一首绝句技压全场,他毫不在意,只对商阁老拱了拱手。
商辂看了看厅里众人神情,便指着次陪座位,对着方应物道:“同乡小友坐!”
商阁老人情练达,说方应物“同乡小友”,也算是顾及到了别人面子。
至少表面上因为方应物是同县乡亲,关系比别人亲近一层才叫他入了次陪座,并非是说他比别人强。
其他士子满怀艳羡的望而兴叹,这解元家公子一路上寡言少语、并不突出,但此时可谓一路不鸣、一鸣惊人,真乃黑马也。
方应物扫视一圈,面含微笑,怡然自得的入了席,直接坐在朱知府下首的次陪位置上,然后才随意对周围点点头。
他这理所当然的做派又引起了众人不爽,即便是获胜者,起码要谦逊几句才好。这般公然得意洋洋终究落了下乘,不是君子之道。
不爽归不爽,但也没奈何。其他的席位就没什么好争了,便都陆陆续续入了座。
方应物哪里顾得上路人们的想法,他坦然自若当然有他的道理。
趁着别人入席功夫,方应物假意侧头对朱知府道:“治下愚生坐于此位,也是斗胆效仿本乡先贤。”
有什么先贤能教你抢座位?听到这句话的人,心里都犯嘀咕。
方应物便讲道:“在下听过一个故事。在京城中,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独自微服出游,恰好遇到好友家因为喜事做席面。此时首席位置尚还空缺无人,有几位先生彼此谦让,而这老人却一言不发直接坐上首席。
别人见状不满,见此老者衣装简素,不过一深青色袍子而已,并不似达官贵人。便出言讽刺道:你这老人家,这辈子坐过首席位置么?
这老人伸出手指头数道:吾此生数十年来,大约只坐过五次首席。第一次坐首席,是成亲后头次去岳父家喝酒,作为女婿上了首席。
几位先生大笑之,皆以为这老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说到这里,方应物有意停了一下,厅里众人都不明白方应物想表达什么。难道就是想说几个读书人嘲笑没见过世面的老头子么?
方应物继续讲道:“当时等众人笑完,然而那老人却还在说:第二次坐首席,乃是中了本省解元后,在鹿鸣宴上坐了首席位置。
第三次坐首席,乃是中了会元后,在恩荣宴上坐了首席位置。第四次坐首席,乃是中了状元后,在琼林宴上坐了首席位置。
第五次坐首席,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