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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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头恭敬的邀请道:“我家小姐在那边,有请方家公子过去晤面。”周边还没走远的乡邻听到这话,善意的哄笑一声,纷纷离开了。
这便是众人口中那位王大户家的小娘子?方应物刚想到这里,脑子又疼起来,仿佛有股潜意识拼命地阻止自己挖掘记忆,而且还带有浓浓的耻辱感。
方应物狠狠拍了拍额头,对此十分纳罕。真想去问自己的前身一句,这位大小姐到底是把你怎么样了啊?
王家老仆在前面带路,领着方应物转过一道斜坡,果然看到有个高挑窈窕身形的女子立在树荫底下,桃红纱衫,杏黄百褶裙,与郁郁葱葱的绿茵搭配起来赏心悦目。
再走近些,见得这小娘子十五六岁年纪,白净皮肤,瓜子面庞,薄施脂粉,樱桃点唇,大大的眼睛,两颗红宝石耳坠迎风微微晃动。
她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祸水,但也有七八分的颜色,方应物在心里喝了一声彩。山野乡村之中,多是不修边幅的劳动人民,能见到这样异于常人的美貌时髦小娘子殊为难得,正所谓秀色可餐,养眼的很。
其实方应物不知道,在别人心目中,他这十指不沾泥的小白脸样貌也是属于村中的“非主流”。所以他在田边踌躇不去,乡邻们看到了只是报以善意的笑话,没有大加批评议论,当然也有他父亲是附近乡村唯一秀才相公的原因。
那小娘子瞧见方应物目光不离自己,心里暗暗得意。等方应物快到身前时,她连忙蹙眉起柳叶眉,堆起一脸的忧愁苦涩。
方应物正想着怎么见礼和称呼时,王家小娘子却很不矜持的抢先说道:“秋哥!事情不妙了,奴家父亲死活也不同意你我事情。奴家伤心得很,因而实在没别的法子,还请秋哥谅解奴家心中之苦。”
我擦!方应物心里说不出的古怪。虽然脑海中潜意识拼命阻止自己去回想有关王家小娘子的事情,但从她这口气看,彼此之间貌似是很熟识的,过去至少有点勾搭的。那么眼下则。。。。。。
当即他又忍不住狠狠吐槽了几句自己穿越第一天的开局——已经有父亲失踪,母亲早亡,被学校开除,被叔父欺压折磨等情节了。就这还不够玄幻,非要加上一个退婚或者分手才可以吗?这便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吗?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最瞧不起为这点破事哭天抢地恨天恨地的人了。方应物淡定了一下,拱拱手行礼,很程序化的说:“往昔历历在目,若有缘无分,惟愿别后珍重!”
王家小娘子却脸色大变,当即柳眉倒竖,气势陡然拔高了十丈之高,毫不淑女的娇叱道:“方应物!你想薄情寡义么,这就是你的想法?”
方应物愕然望着她,不知她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到底是什么心思。难道自己遇到了那种传说中的极品女人,一面甩了自己一面还想让自己念念不忘痛苦不已,并以此来满足她卑鄙的虚荣心?
王家小娘子没有让方应物继续猜下去,直抒心意道:“奴家父亲不同意奴家嫁过去,那么你入赘到我家来有何不好?不过是个名头而已,少不了你一块肉,莫非就如此之难么?”
什么?入赘?这怎么可以!方应物感到脑海中记忆的阀门打开了,种种相关信息如同潮水涌了出来。
原来这邻村的王大户,和方应物的父亲方清之自幼也是相识的,关系尚可,都在中花溪村社学里读过书,算是小同窗。
不过王大户没读出什么成就来,方清之却撞大运中了秀才,一步从农家跨入了士子阶层。所以王大户当时就有了点攀亲的意思,何况王家小娘子和方家小哥儿都是相貌出色到十里八乡罕有的,被好事者誉为金童玉女。
但方清之一心死读书,满脑子求功名,所以不管家事,也不会利用士人身份经营,空顶着秀才相公的名头,眼看两次乡试落第后还是个穷酸,况且最近又失踪了两年多。
因而王大户结亲的心思就停了下来,此时已经不太看得上方家了。他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须得慎之又慎,怎么肯随便嫁错人?便想要再扩大一下选婿范围,去其他乡里找些门当户对的富足人家。
不过虽然王大户从门户角度看不上方家,可王家小娘子却认准了秋哥。秋哥的温文尔雅,秋哥的俊逸潇洒,在一干乡村粗陋人物中实在显得鹤立鸡群、格外出众,附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些都是她从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也实在不敢想象自己接受别的鄙俗之人做自己的夫君。
父女闹过几场后,奇思妙想的王家小娘子便拿出个“两全其美”的折中主意,那就是让方应物入赘王家。
对此王大户就没意见了,甚至还有点赞同。他没有儿子,若能找个方应物这样有着优秀基因的上门女婿当然很好很好,再好不过,于是便默认了女儿想法。
给别人当赘婿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以前的方应物听到这个要求后深感耻辱,当然誓死不从!
而现在的方应物,如果能不死一样不从!当即驳斥道:“你这样迫人入赘,与逼良为娼有何区别?简直异想天开,绝没有道理,不要想我会答应!”
王小娘子却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般的笑吟吟道:“别忘了你父亲欠我王家三十两银子,抓你卖身到我家抵债都是可以的!若还不肯答应,今后有你的苦头吃!”
什么?方应物又一次大吃一惊。方才他还有点疑问,王大户家凭什么敢如此肆无忌惮,现在则解开了谜团。
原来当初方清之出门游学时,曾找王大户借了三十两银子作为盘缠,于是便给方应物留下了把柄。须知父债子偿天公地道,只要王家使力气,让方应物卖身还债也不是不可以,即便告了官法律上也是能认可的,全看王家想不想了。
故而王大户和王家小娘子逼着秋哥儿入赘,简直理直气壮、简直势在必得!可是当初的方应物依旧誓死不从!
不过这种被逼入赘的耻辱感,深深的刻在了从前那个方应物的心中,直到现在还有拼命阻止的潜意识。
一晃便僵持到如今了,记起前因后果,现在这个方应物苦恼的长长叹口气。别人都是当儿坑爹,偏偏他家是爹坑儿啊!
赘婿能去做么?不能!他也有野望,他也有跃跃欲试的功名之心,来到了大明朝,不往科场上走一遭试试运气,岂不是白来了?
在这世间观念里,赘婿是见人低一等的,常和倡优皂隶并论。他不知道赘婿有没有资格考科举混官府,但他知道如果有人以此说事,干掉他是十拿九稳的,没有人会为此袒护他。
却说方应物思来想去,脸色不好看。王小娘子偷觑到秋哥那黑的不能再黑的脸色,便明白她今天大概又白来了,又没有“说服”秋哥。
小娘子不由得气恼道:“我王家对你如此厚道,三十两银子绝非小数目,说不要就不要了,但你这人怎的一些儿良心也无?”
欠债气短,方应物讪讪解释道:“这不是良心不良心问题,而且这银子我会想法子。。。”
王小娘子可不想听他说还钱,连忙抢过话头:“不过是入赘而已,莫非奴家如此不堪入目,比杀了你还难受么?莫非定要叫你卖身还债才好么,你就这么想当家奴?”
美人轻嗔薄怒是格外动人的风景线,方应物心神动摇了一下,赶紧又谨守心房。提出了一个自己从王小娘子话里找到的漏洞:“你方才说有我苦头吃的?莫非今日这些古怪,都是你的手笔?”
王小娘子赌气承认道:“不错,你就要众叛亲离了!请好自为之,回头是岸!奴家再给秋哥你一个月时间仔细考虑!”说罢,扭转杨柳样儿的小腰肢,高高的昂起头离开了。
社学和叔父那里都是她指使的?真是狗大户啊。。。。。。方应物望着娇俏的背影喃喃自语。
社学得到的善款里,王大户可是捐献了大头的,他家想要串通塾师、叔父两方阻绝自己读书,那真是轻而易举的。叔父不给束脩只是一个幌子而已,社学难道真能急眼到缺了这一份束脩么。
至于叔父这边的各种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他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其中龌蹉不足细表也。一些事情,或许以前叔父还在犹豫不决,但在王家的引诱和支持下就敢了!
其实以方应物看惯历史素材的大眼光,王家才百亩水田、千株桑树,放眼大明朝哪里够得上大户标准?但在这户均不过几亩地的花溪两岸山村里,拥有百亩田地足够称得上是大户人家了,也足够做一些普通村民做不到的事情。
随后方应物又感慨道,山乡僻野虽不用像城市深宅大院那般拘束礼教,但这王家小娘子也太刁太辣了。别人穷困潦倒时遇到的都是退婚,怎的他就遇到个不依不饶逼婚的?真是情何以堪哪。
虽然王小娘子今天走人了,但这些麻烦远未结束,她已经放出了一个月的话,那自己又路在何方?
三十两银子债务,至少相当于这里二十亩地的收成,方应物愁眉苦脸,一时半会的哪里能还得起?还不上债务,就永远无法挺直腰板面对王小娘子的逼婚。若彻底闹翻了脸,说不得真会把自己抓去当家奴抵债,那可就彻底完了。
想到这里,方应物打个冷战,又一次抱怨起失踪两年多的父亲,真是坑死儿子的爹!
第3章 寄人篱下()
如果生性平淡喜静,只图衣食无忧、平平安安的度过这辈子,那么入赘只有独女的王大户家、守着美貌娘子、在这僻静的花溪两岸逍遥自在,倒也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择。
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方应物很想去看看,故而他绝不愿将自己拘束于这山村中的。一旦入赘,不仅社会地位剧降,而且也失去了自由身。
此时方应物身处郁郁葱葱的半山坡上,眺望远方连绵林立的青翠山峰,自信的笑了笑。投胎到偏僻山区的小县里,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人才竞争激烈程度低,容易出头,他的底气就在这里。
其实对于淳安县的人才特别是科举人才竞争问题,方应物彻底判断错了。。。。。。他虽然是历史专业,但相对仍是比较宏观的,不可能对浩如烟海的所有地方史志都了然于胸。不过一个人有希望不是坏事,总比绝望好。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打发走了王家小娘子,又回到水田边,心里仍在思考自己的前程问题。忽的耳边却响起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思路,“小泼才!半日没有看着,果然在这里偷懒!”
方应物顺着声音望去,却是神情极其不友善的叔父。正当他愣神时,叔父已经怒气冲冲的走到了面前,挥舞着蒲扇大的巴掌,口水几乎要喷到了脸上。
“大少爷吃白饭吃不够么,别是投胎没眼力投错了人家!地里活计忙得很,你还有心思东游西荡偷懒耍滑!”
方应物愕然望着叔父,这才多大的事情,他老人家至于发这么大火么?
话说方清田小算盘打得很响。首先,如果不事生产的侄子去了王家当赘婿,他就少了一大负担,并且二房能够彻底独占八亩田地了。
其次,如果侄子扭着性子不肯答应王家,那他已经被断了读书路子,就得下地干活,家里算是多了一个近乎免费的劳动力,只用管几口饭便可。
可今天才是插秧第一天,方清田就看到侄子在田边故意偷懒浪费农时,连个水都没沾上,顿时感到小算盘受挫、火上心头么。
侄子磨洋工,损失的可都是自己的!想到这些,方清田嘴里又不依不饶的责骂道:“你这吃白食的讨债鬼,还在这里装死!”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更何况性格有几分清高傲气的方应物。他这叔父才刚刚见过两面便骂了他数次,平时如何也可想而知。
当即他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道:“叔父说话放尊重些,仔细算起账来,谁欠谁的债还说不好。小侄算来算去,非但不是吃白食,只怕叔父还要倒找小侄几石米!”
方清田见侄子胆敢没有尊卑上下的还嘴,勃然大怒。旁边几个也要去下田的乡邻见到叔侄在这里对峙,便围上来劝道:“有理讲理,休要伤了亲戚和气!”
也有人说:“小哥儿,你叔父骂你几句,算得了什么,且忍过罢。你岁数也不小了,不可偷懒好闲惹家中长辈生气。”
看着人多,估摸着叔父不敢动手,方应物冷笑几声道:“乡亲们都在这里,小辈我要讲一讲理。这八亩田乃是祖父传下,两房从未分割过,算得上是公产。细论起来,田中所出,理当一家一半是也不是?”
“合该如此,不过你家素来是二房清田老兄种地的,哪有平分的道理。”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