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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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清之相公,什么时候和我们随便厮混过!读书人要做的只是运筹帷幄,争取大势,指引前途,岂能像我们这样开口谈获利、闭口谈好处?
现在秋哥儿已经帮我们赢了大势,下面这些俗事你还烦扰他作甚,自己不会拿主意么!”
方逢时恍然大悟,满脸懊悔的对方应物道:“秋哥儿!是老叔我错了,不该降了你的品质!县尊大老爷那样看重你,你将来肯定要中秀才,注定该清高于上!”
方应物很是无语,一肚子图谋分赃的话,全被二叔爷之捧杀的堵了回去。读书人应该耻于谈利,应该耻于俗务,这都是谁灌输给人民群众的?
回到自家,临睡时回想起二叔爷的话,方应物忽然有所警醒,发现居然还有些道理。
现在可不是风气大变的晚明末世,士林传统习气虽然开始瓦解,但还没有彻底堕落崩盘,就连标志性的人物唐伯虎大概也才刚出生几年。
一个过分插手乡间村里争斗的读书人,只怕是得不到什么好评的,绝非有志者所为。在士子眼里,这种事偶一为之也就罢了,经常如此就显得很俗不可耐,堪称是锱铢必较的田舍翁。
不理解的话,可以想象为在超市为哄抢便宜一分钱的促销鸡蛋而大打出手的男男女女们。。。。。。
自己还是要抓紧时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是正经!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不是夸张之词,是一个现实!
次日是端午,家家户户的门上都要插菖蒲和艾草,人人都要饮一杯雄黄酒。
不过花溪三村并没有赛龙舟,一是因为花溪水流虽大却急,水面虽宽却浅,溪流中还矗立若干巨石,实在不是划龙舟的地方。二是这毕竟是穷山村,造龙舟花费不小。
方应物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自然没有过节的心思,旁边叔父家生了嫌隙,也不来喊他。
于是方应物一边吟着“读书须趁早,光阴莫虚掷”,一边出了村子,向邻村中花溪村而去。
他的目的还是去借书。这次他帮王先生保住了女儿,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那王先生还不得感恩戴德。想来此时从社学借几本书,应该不成问题。
今天过节,社学不上课。方应物到了中花溪,直接寻到王先生家门口,却先遇到了他家长子王英。
那王英看见方应物到访,很是愣了一下,随即走回院中,叫道:“爹!方家小哥儿来了!”
方应物跨过大门,又见王先生从屋中出来,立在台阶上。他拱了拱手,正要说明来意,却见那王先生指着自己大喝道:“姓方的小子,你又来做甚!”
方应物毫无心理准备,莫名愕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应该欢迎自己吗?即使不杀鸡宰羊,怎么也得倒履相迎、送俩粽子吃才对。劈头盖脸喝斥自己是哪门子道理?
王塾师毫不留情的继续叱道:“你为一己之私,却叫我家与下花溪成了难解开的生死大仇!那程总甲岂是好惹的,只怕我家以后讨不了好!”
王先生的担忧自然也有他的道理。虽然这次是方应物将程家修理了一番,但自家女儿也充当了导火索,更是成了红颜祸水似的瞩目人物,只怕也要成为程家那边的眼中钉而迁怒。
那程总甲向来凶横霸道,以后要是报复起来怎么受得了?他不知有多少种法子报复自家。而王家这边的头人王大户准备搬到县城,对村里的事情只怕也不怎么上心,以后寻求庇护更难。
方应物本来对贪利软弱的王塾师印象就不太好,明白了他的意思后,更加心生鄙夷,摇头叹道:“王先生啊王先生,我敬你叫一声先生,但你可知为何你一辈子也中不了秀才,只能在家当个老童生?就是缺了两股气,志气!骨气!
别人想要夺走兰姐儿,稍加威胁,你便逆来顺受就去签那婚书;有人路见不平,你却嫌弃他多事。
不去恨那些想要夺走兰姐儿的人,相反却埋怨帮助你的人,恕我直言,你不配做兰姐儿的父亲,兰姐儿在你家真是明珠暗投了。”
王塾师显是被方应物几句直言不讳的话气的狠了,关键是一些心病被方应物戳了个底儿掉。
他脸上皱纹颤了几颤,胡须抖了几抖,眼睛要喷火,瞪着方应物道:“好,好,好!你说我不配,你说她是明珠,那你敢不敢把她带走?只要十两银子即可!别说你嘴大胆小,只会说大话,却不敢真收走这个祸根!”
真是枉为人师,有这么嫌弃自己女儿是祸根的么?方应物大怒,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元宝,扔在地上道:“有什么不敢,这是五两银子!回头我家中再送你一亩地,一共算作十两!”
“成交!”王塾师用力鼓了鼓掌。脸色瞬间转怒为喜,从三九寒冬化为了春风送暖,又笑眯眯的伸手延请道:“好贤婿,快进屋说话!今后可不要辜负了我家兰儿,也不要让大房欺负她,老夫下半生也要看你了!”
“我。。。靠!”方应物仿佛遭受了一记重击,噔噔噔连续倒退三大步,吐出险些被噎在嗓门的一口气,又一次惊愕无言。自诩聪明才智的他,完全没跟上这个转折,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在一旁的王英猛然窜过来,飞快地从地上拾起了那锭小元宝揣入怀中,并对方应物使了个得意眼色,口型摆出“定金”两个字。
这绝对是早有预谋,就等着自己上门啊。方应物看到父子两人的行动,只能哭笑不得的断定道。自己还真就先羊入了虎口,再中了一次激将计,不然怎会如此痛快的丢出被认定为“定金”的银子。
第25章 红袖添香昼读书()
王塾师突然来这么一出,绝非心血来潮,至少蓄谋了一晚上的。通过观察,他看得出方应物显然已非池中物,未来成就必然出类拔萃。
别的不说,只说他能搭上知县的门路,就足以令人羡慕了。县尊大老爷怎么会平白无故赠送给平民五两银子作为助学之资?
况且有他父亲方清之珠玉在前,龙生龙凤生凤,方应物怎么也差不了。所以这时候正是烧冷灶的绝好时机,错过这艘顺风船,下次机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了。
王塾师当然知道,让女儿守节确实可能有大收益,但投资期太长,见效极慢,风险也大。二十年功夫沧海桑田,谁知道中间会有什么变故?所以让女儿守节,是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下,不得已为之。
既然出现了方应物这个迹象很明显的潜力股,而且也不必等待二十年,当然立刻成了优先选项。虽然不太可能把女儿嫁为正房,但去当个有婚契、有身份的正式妾室也可以接受。
在花溪三村这块没什么出色人物的小天地里,与其给那些村民当正室,还不如给方应物这样前途无量的人物当妾。
更何况,方应物利用自己的家事挑起了这么大的纠纷,让自家成了程家的眼中钉,让兰姐儿成了烫手山芋般的焦点。所以他方应物必须负责到底,他不接兰姐儿这个烫手山芋谁接?
却说在王家院子中,恍惚之间,方应物半推半就的被拉到了端午节的午饭席面上,并且被强迫按到了首席。直到坐下时,方应物才记起来,好像本地有个传统,女婿首次登门是要坐首席的。
这又落了一项口实啊,方应物想道。以他的性格,知道自己中了计,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恼羞成怒,但此刻他却生不起气来,只能苦笑以对。
自己之所以冲动,都是因为心里那股异样情绪作祟!而这股情绪,一定是来自于从前那个方应物,否则自己怎么会如此容易就上了圈套!
当然,也不排除“满腹经纶”、身材极好、相貌又不差的兰姐儿确实对他有点吸引力的缘故。在这个女权不彰的年代,有时候作为男人是挺幸福的。。。。。。
席面设在院中豆棚下,王先生和他三个儿子都上席了,其他女眷负责煮饭上菜,但兰姐儿却不知躲在哪间屋子中始终未露面。
不过又想起刚才说要卖田换人的大话,方应物有些后悔。这年头就看重土地,不到万不得已,卖什么也不会卖地,崽卖爷田这种话可不是好话。再想起如今家徒四壁的窘迫样子,能不能多养得起人,还是两说。
他苦恼的对王塾师道:“其实方才在下冲动了,在下手头只有这点银子,断断不够十两。至于家里几亩薄田,皆乃父亲所有,在下声言卖田实属虚妄,不可当真。另外家里还欠着三十两债,所以。。。。。”
王塾师笑道:“无妨,今日只算是订下名分之约,不立即履行也可。等到你出得起价时,再正式纳了兰姐儿也不迟。”
方应物听到这些话很不舒服,这是用期货吊着他么?什么叫等到他出得起价?以他现状和将来出路,出得起价必须是考中秀才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这王塾师怎么也不亏。
又想起了王塾师为了王大户一点好处便将自己拒之门外、上不了社学的事情,忍不住又冷笑道:“好精明的算计!在下成了事,约定也就成了,在下成不了事,约定也就不成了,王先生你怎么也折不了本。你这样把女儿视为货物待价而沽,未免太自私贪利了罢,不亏心否?”
王塾师叹道:“我年轻时和你的想法一样,结果如何?一事无成,一家几口人穷的要饿死,侥幸接了社学塾师差事,才吃得起饭。
你父亲是禀膳生员,开销有官府支应,而你自己钱粮赋役全免,家里只要有点田,怎么也能比别人更轻松地活下去,自然可以清高。但我们不一样,清高不起来,清高是要饿死人的。”
方应物望着满桌子花样翻新野菜而不见油荤的“端午盛宴”,默然片刻。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这为了生存挣扎的穷山村里,自私贪利等习性,未必就是不道德,只是生存的本能而已。过分计较这些是庸人自扰,和这些人打交道不能有太苛刻的要求啊。
抛开那些杂念,方应物又道:“在下到此,原本是为借书而来,还请王先生通融一二。”
“社学之中,书本也不多,经常上课要用。若你需要看哪一册,那就叫兰姐儿每日给你送去,傍晚再取回来,这样如何?”
方应物迫不及待道:“这样也好!明天就将论语一册送来!”
桌上有酒,不过和白开水差不多,醉不了人。一直喝到下午,方应物只是略感上头,身子轻了几两而已。
临近傍晚,他告辞而去。不过直到最后,也没见到王兰露面,这可以理解,女人家遇到这种事,总要摆摆姿态。
王塾师和长子王英立在村口目送方应物远去,王英忍不住问道:“这两日人人传言,秋哥儿是比程总甲厉害十倍的人物。父亲和秋哥儿打交道游刃有余,怎的在程总甲面前如此窝囊。”
王塾师也很无奈,“为父和秋哥儿这样的读书人打交道,摸得准脉络,能讲得起理。和程总甲这种粗人打交道,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被他一力降十会,无能为力得很。”
王英嘟囔道:“秋哥儿也是读书人,就能降服得了程总甲这个恶人,父亲还是不如秋哥儿厉害。将妹妹给了他,也算所托得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方应物回到家中,在门口看到手提木桶正要打水的叔父,突然觉得顺眼许多,微笑的对着叔父点点头,打了一声招呼。
“噗通!”叔父方清田见这最近表现很猛烈的侄子慈眉善目招呼他,不禁手一哆嗦,木桶直接掉进了井中。
五月正是读书天,到了次日,渴望读书的方应物又一次从春梦中早早醒来,站在院中翘首以待。终于在辰时看到兰姐儿的身影出现在院首,远处还有几个乡亲好奇的观望。
虽然山乡僻野没那么讲究男女之大防,但兰姐儿这敏感人物却在这敏感时候来找方应物,已经让乡亲们觉察到什么意味了。特别是兰姐儿已经脱去了白孝服,换上了浅蓝碎花粗布衣裙,而且脸红红的,怎么看也是别有内情!
方应物担心兰姐儿被吓跑,连忙上前将她引入屋里说话。“此处没有旁人,兰姐儿说句实话,你这心里,究竟愿意不愿意从了我?”
因为不是明媒正娶,所以方应物只能问“从了我”而不是“嫁给我”。也许是大男子主义作祟,他很想知道兰姐儿怎么回答。
王兰低声道:“奴家也是读过书的,自然晓得父母之命,不敢不从。”
这个回答看似普通平常,但让方应物哈哈大笑。
方应物当然不指望她这样脸皮有点嫩又“读书知理”的良家女子说出什么没羞没臊的话,但只要从她口中能听出一丝“我愿意”的意思,那便足矣!
随后他便道:“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