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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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在屏息,直到荒野尽头,地平线上出现一道玄甲披身的人影。他迎着朝阳跃马直上,一路疾驰,草伏尘扬之下,发间乌黑的冠缨随风扯直,像一面猎猎旌旗。
元赐娴脑袋里那根崩了数日的弦一下子松懈下来,与此同时腿一软,浑身的气力都像被抽了个干净,所幸支着树杈稳住了自己。
等看清马上人确实是郑濯,而他怀里还抱着年幼的郑泓,众人一时激动,连奔马去迎都忘了,就这么个跟一群傻子一样呆呆望着,等他驰近。
还是元赐娴先反应过来,长吁出一口气,笑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接……”
她话未说完,远远传来一声马嘶,紧接着“砰”一下大响。
众人脸上笑意都是一滞,等见是郑濯脱力,不慎落马,一气急急奔了上去。
而元赐娴却像雕石似的一动不动了。她似乎看见落马之人,后背插了一支重箭。
她突然有一瞬像是什么都听不见,而紧接着,下一刹,无数人的惊呼与吵嚷轰地一下灌涌入耳。
她清晰地分辨出郑泓的声音,他哭着在喊“六哥”。
元赐娴手一颤,狂奔而去。
等到郑濯跟前,她一眼看清了他的伤势。重箭从后心射入,正中要害位置,而伤口周边的皮肉似乎已经发黑坏死了,从色泽上看,至少超过三个时辰。
这样要命的位置,中箭之时就该丧命,但他奇迹一般撑了三个时辰,生生捱了过来,直到刚才看见她和元钰,知道郑泓安全了,才神志懈怠,摔落下马。
这一箭,加上三个时辰的强撑,已然药石罔效。
元赐娴怔在原地,什么动作都没了。
郑濯费力支起一侧的胳膊,却没看她,而先转向了郑泓,喘着气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郑泓拼命擦眼泪,却越擦越多,六岁的孩子也看得清形势了,噎气似的一顿一顿道:“六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我,我还没跟你学完武,你上次还说,咱们要约个日子一起过招的……”
郑濯的脸色在落马后很快灰败下来,扯了个笑道:“六哥不死,但可能暂时没法跟你过招,也没法回京了。你答应六哥,先帮六哥管几年朝廷,等……”他说到这里咳嗽起来,呕出一口鲜红的血。
“郑濯……!”元赐娴猛蹲下身,一把攥住他的手,去探他手心温度。
她喊完他又没了话,倒是郑濯偏头看了她一眼,知道撑不住了,也没法跟孩子多说迂回的话,交代郑泓道:“以后好好听陆侍郎和县主的话。”
然后再看元赐娴,苦笑道:“大周……只能交给你们了。”
大周,只能交给你们了。
这句话,跟梦里几乎一模一样。
元赐娴眼眶一热,泪如泉涌,像是因为没能挽回郑濯的宿命,又像是因为辜负了陆时卿,她拼命点头:“你放心,你放心……没人能欺负泓儿,也没人能进犯大周,十年,二十年,我会守着它,我们会守着它……”
郑濯费劲扯出个笑:“你别哭啊,他知道了,又该醋了……”
元赐娴噎住,眼泪越冒越多,一个劲摇头,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郑濯瞧着她,眼神渐渐涣散开去,临失去神志前,突然看到一幕奇怪的场景。
他看见自己坐在皇子府后花园的石桌边,而元赐娴则在他对头,抛出一副五木,抛完一看,得意道:“我说这把肯定赢,你们还不信!”
他听见这句“你们”,一阵奇怪,再看一旁,竟是坐了戴着“徐善”面具的陆时卿。
他诧异地想,元赐娴怎么会跟他一道玩过五木,而陆时卿居然稳如泰山,没打翻醋坛子?果然是人之将死,生了幻象。
他无奈一笑,曲在身侧的手脱力般垂了下去。
元赐娴望着郑濯紧紧阖上的眼,似乎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慢慢及近,一直近到她耳畔,然后复再传远开去,最终响遏行云。
那个声音说——阿爹喜掌权术,可权术治得了阿爹的心疾,却治不了阿爹的天下。我想令四海腐木焕然,枯草重生,能人志士有才可施,苍生黎民有福能享,八方诸国皆贺我大周强盛,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在四面众人的哭喊声中僵硬起身,缓缓攥紧了拳头,眼望长安的方向,一字一句念道:“德化民,义待士,礼安邦,法治国,武镇四域,仁修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哭得像只八十几斤的小黑,好了虐完了,明天怂怂回来演结局,然后顾导用番外治愈你们。提早说下安排,番外主要分前世和今生两部分,前世大多讲感情线,今生除了放糖外,还涉及部分配角归宿。你们也可以说说看有什么想看的,我有灵感的话会根据大家意愿挑着写写。
第114章 结局·下
陆时卿绷着张脸出了紫宸殿; 跟在元赐娴身后一言不发; 一路到了宽绰的宫道,见她突然停下; 回身笑问:“陆侍郎; 咱们去哪?”
他抬起点眼皮:“随县主高兴。”
元赐娴沉吟一会儿:“那去您府上好不好?这样我最高兴。”
“……”
见他眼色冷了几分,她很快道:“我跟您说笑呢。”说罢继续往前走。
陆时卿跟上; 过不一会儿见她又停了,回过头仰着脸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陆侍郎,有个问题,我想请教您很久了,一直没机会——外边传言说您不好女色; 喜男风,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提早告诉她一声; 她还是不白费力气了。
陆时卿偏头; 飞了个眼刀子过来,看看她快要碰着他肩的下巴,隐忍道:“县主,您的脂粉,好像抖在我肩上了。”
他是嘴毒惯了; 想故意说点难听的,好叫她自重,却不料她脸比墙厚; 不退反进,不过僵了一瞬,便笑嘻嘻道:“哦,对不住,我给您吹干净。”
说着,象征性地往他一粒白屑不见的肩头吹了几下。
这几口气,准确无误地喷到了陆时卿的耳垂。他瞳孔一缩,痒得抖了一下,下意识往外躲开一步,神色尴尬。
元赐娴一愣。她是不甘被他三言两语打击,才偏做些没脸没皮的事,不想效果如此出乎意料。她抬眼盯住他耳根一抹可疑的红晕,突然觉得他不必回答了。
她知道答案了。
她心情很好地拍拍手:“吹干净了,陆侍郎,咱们走吧。”
……
元赐娴说想去西市逛逛。
大周历史上曾有一任皇帝为防官商勾结,规定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入市。后来规矩日渐松动,到了如今已无明文条例,只是哪个官员成日往市集跑,被有心人盯上告一状,仍可能惹嫌疑。
陆时卿年纪虽轻,政敌却攒了一箩筐,他不禁怀疑,元赐娴是想使坏。
当然,他无所畏惧。
长安西市相当繁华,行肆林立,奇货云集。街上人潮熙攘,车水马龙,除却寻常百姓,也有不少来往商旅,包括远道而来的异国客。
元赐娴有七年没来过这里了。
到附近时,她瞧见坊门前停了支商队,被一名年青门吏拦着不给进。领头男子正与他交涉,言语间神情不悦。
这门吏也是年轻气盛,嚷嚷着坚持要开箱查验货物。
两相僵持,道口被堵了个死。她等得不耐,叫停了马车,令婢女留在这里,当先徒步向前,游鱼似的往人群里钻。
陆时卿坐在后边一乘马车里,见状跟着下来,走在她侧后,艰难地左挡右避,以免碰着四面推来挤去的人。
等两人到了坊门附近,前边的僵持也结束了。
一名老吏急急奔来,给了年青人一记板栗:“吴兴纪家的人马你也敢拦!耽误了贵人的生意,你可担待得起?”
元赐娴听了这一耳朵,回头好奇问:“陆侍郎,吴兴纪家是个什么来头?”
陆时卿侧身避过一名大汗淋漓的商贩,抽空答她:“江南一带有名的绸庄,曾出珍品上贡宫中,在长安风评不错。”
他说这话时心不在焉,看也没看元赐娴,眼光一直落在商队货物上。
她看看他,再看看那批人,奇怪问:“您很喜欢纪家的绸缎吗?”
陆时卿收回目光,没答。
元赐娴也没大在意,继续往里走,七拐八绕地到了间小吃铺。铺子匾额上提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萧记馄饨。
她当先跨进店门,拣了临窗的小方桌坐下,向杵在原地的陆时卿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对头,随即唤来店小二,叫了两碗馄饨。
陆时卿上前,垂眼看了看跟前的条凳,迟迟未有动作。
元赐娴见状,从袖子里抽出一方锦帕来,起身擦了一遍他的条凳,然后道:“陆侍郎,您请坐?”
他不咸不淡瞥她一眼,大约并不认为她的帕子多干净,但终归还是强忍着坐下了。
元赐娴便收起锦帕回了座。
等两碗馄饨被端上来,陆时卿低头看了眼,蹙眉道:“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我知道您不吃。”元赐娴笑了一下,瞄一眼四面众多吃客,“我想吃两碗,又不好意思,您替我遮掩遮掩不成?”
陆时卿没说话,嫌弃地看一眼方桌案上的两碗馄饨,将头撇向窗外。
元赐娴便埋头吃了起来。
白净的瓷碗里浮了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馄饨皮子滑嫩,肉馅肥而不腻。她一口一个吃得酣畅,不一会儿就吃空了一碗,连汤汁也一滴不剩,完了一句话不说,迅速将空碗搁到陆时卿面前,与他那只对调了一下位置,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陆时卿懒得说话,只当没瞧见,继续望窗外,看一个点心铺的伙计蒸馒头。
他身在长安多年,为避嫌却很少来西市,如此景象更不曾得闲看过,眼下刚好拿来打发时辰。
一屉馒头出笼了,热气氤氲,隐约可见一个个的雪白滚圆躺在屉布上,远远瞧着暄软松嫩。
陆时卿看馒头的时候,元赐娴在看他。她腹中微饱,吃第二碗的动作慢了许多,闲来无事就瞅瞅他。
大周贵女瞧男子的眼光十分挑剔,脸要清秀俊逸,但不女气,身板要挺拔硬朗,但不粗犷。
看对面这人,面如冠玉,唇似抹朱,偏又五官深邃,有棱有角。个子高,身板实,却又绝非五大三粗,反如量裁过一样颀秀。尤其当中一把窄腰,被这金玉带一掐,瞧来相当筋道。
说句公道话,元赐娴觉得,陆时卿这副皮囊满足了长安小娘子的一切幻想。
至于对她来说,反正,还挺下饭的。
陆时卿从包子铺移开视线的时候,恰好瞥见元赐娴这直勾勾的眼神。
她竟然一边喝汤,一边盯着他的腰……腰看?
他脑袋里哪根弦“嗡”一声响,整个人一懵,感觉像有蚂蚁缓缓爬过小腹,又痒又麻,头皮都要炸,忍不住挺胸收腹,坐得端正起来。完了又觉哪里不对,想要遮掩,却苦于手边无物,只好拿眼瞪她。
元赐娴却浑然不觉,一边盯着他的腰,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
陆时卿忍无可忍道:“敢问县主,您到底是在吃馄饨还是……”
还是……吃他啊!
元赐娴真没察觉他眼里愠色,给他吼得一愣,半只馄饨挂在了嘴上。
得亏她心态好,没呛着,在他灼灼注视下,缓缓将半只馄饨塞进了嘴里,咀嚼,咽下,指着自己问:“我……看起来不像在吃馄饨吗?”
陆时卿一噎,刚要说话,忽听身后不远传来个声音:“……对,我家老夫人就要一碗馄饨,您给多放些葱花。”
他浑身猛地一僵,下意识回头。
元赐娴不明所以跟着望了过去。那边所谓的“老夫人”察觉到他俩目光,也是一个疑惑,抬起头来。
齐刷刷六目相对。
来人正是宣氏。
是了,陆时卿记起来了。这家萧记馄饨是长安的老字号,曾得先皇称道,不单寻常百姓,也有许多贵人十分钟爱它的口味,时有纡尊来此,或雇请师傅上门去的。他的母亲也是这间铺子的常客。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微妙起来。对面宣氏的神情也很复杂,先是震惊,再是恍然大悟,继而露出了点……激越?
激越个什么?
元赐娴一头雾水。揣摩了一下俩人长相,终于回过了味来。
陆时卿瞥了元赐娴一眼,起身向宣氏走去,低声道:“阿娘,您想吃馄饨叫下人来一趟就是了,怎么还……?”
宣氏是来替他置办秋衣的,完了顺道来这里吃碗馄饨。但她此刻无心答他,见他杵在跟前挡死了元赐娴,挥挥手示意他莫碍眼,道:“你走开些,挡着阿娘做什么!”
陆时卿头疼地道:“您别误会……”
他话没说完,就听身后响起个脆嗓:“陆老夫人,您找我?”元赐娴歪着个身子从他后边探出脑袋来,笑眯眯地望着宣氏。
陆时卿一挪步,再次将她挡死:“